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贺萳说完,低头盯着手里的药包看了许久,手骤然一紧,那薄薄一层纸,几乎被他指尖巨大的力道抠破。大夫们看的胆战心惊,总觉得下一瞬,里头的药材就药四散坠落下来,然而最后关头,贺萳收住了自己的力道,然后就那么走了。大夫们松了口气。寒江犹豫片刻,还是爬起来追了上去。
主角:祁孟舟贺萳 更新:2022-11-15 19:20:0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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男女主角分别是祁孟舟贺萳的其他类型小说《祁孟舟贺萳是什么小说》,由网络作家“贺萳”所著,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,本站纯净无弹窗,精彩内容欢迎阅读!小说详情介绍:贺萳说完,低头盯着手里的药包看了许久,手骤然一紧,那薄薄一层纸,几乎被他指尖巨大的力道抠破。大夫们看的胆战心惊,总觉得下一瞬,里头的药材就药四散坠落下来,然而最后关头,贺萳收住了自己的力道,然后就那么走了。大夫们松了口气。寒江犹豫片刻,还是爬起来追了上去。
贺萳指尖打着颤:“如果,我是说如果……女人生孩子是一道坎,你有没有想过,生产那天要是出事的话……”
这个话题实在是太糟糕了,祁孟舟听的脸色微微发白,可她并没有回避,而是声音平静的开了口:“当然是保他呀。”
她虽然没有活够,可想想也知道,这个孩子的一生一定会比自己过的好,如果真的过不去那个坎,她会有遗憾,但一定不会后悔。
她看着贺萳:“我知道你会怎么选,没关系,我不怪你。”
这短短一夜,贺萳已经有太多次说不出话来了,可祁孟舟的回答却完全在他意料之内,他就知道她不会放弃这个孩子,哪怕是用自己的命去换。
他不能让祁孟舟知道这个孩子保不住,更不能让她知道有一种药能让她一命换一命。
他用自己完好的那只手轻轻抓住了祁孟舟的指尖,艰难的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:“我就是胡说,不会有那一天的,我保证。”
祁孟舟看着他没吭声,不知道为什么,眼前的贺萳让她觉得心慌,她情不自禁的反握住那只手:“你真的没别的话要说?”
贺萳喉结滚动了一下,他有,他有很多话要和祁孟舟说,却一个字都开不了口。
祁孟舟似乎察觉到了他的为难,没再追问,只是松开手的时候提了一句:“你有时间的话,能不能给他起个名字?”
名字吗?他起了,听说她有孕的那天夜里,他就坐在书案后头想了一宿。
凤清,祁孟舟你喜不喜欢?
可他没能开口,只是点了点头。
外头传来脚步声,云水的声音隔着门传进来:“爷,付将军来了。”
那他也该走了,既然事情决定了,就得去做了。
花厅里,大夫们已经商量出了方子,他们不知道的是,在他们离开主院之后,还有数不清的大夫进去过。
吃过一次亏,这次贺萳十分谨慎,几乎京城喊得上名号的大夫都被请来诊过脉,得出的结论大同小异,让他再没了一丝侥幸。
见他过来,大夫们都没开口,白发老者上前一步,将方子递给了贺萳,他似乎察觉到了贺萳心情很糟糕,想安慰他两句,可这种事话说的再漂亮,都是没用的。
于是他犹豫许久,还是沉默着退了回去,一声都没吭。
贺萳垂眼看着方子,那上头一味味黑色笔墨写就的药材,恍惚间变成了血色的毒蛇,即便只是这么看着,也仍旧感受到了被撕咬的痛楚。
他深深吸了一口气:“云水,去抓药。”
云水小心翼翼的走进来,身后却还跟着寒江,他接过方子,给寒江递了个眼色才走出去,大夫们不知道自己该走还是该留,站在角落里等着安排。
寒江顾不得他们还在,腿一弯跪了下去:“爷,奴才以下犯上,请您责罚。”
贺萳像是没听见,不看他也不说话。
寒江知道他心里难受,也没敢催,就这么跪在他脚边等着。
大夫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,看的胆战心惊,大气不敢出一声。
这份静谧直到云水回来才被打破,他看了眼贺萳身边的寒江,也跟着跪了下去:“爷,药抓回来了。”
贺萳微微一颤,垂眼看过来,迟疑片刻才伸手拿了过去,这纸包着的轻飘飘的一点东西,喝进去就是一条命。
“取用具来。”
两人一愣,云水大着胆子开口问了一句:“奴才在这里煎药?”
贺萳抓着药包的手微微一紧,声音低沉下去:“我自己来。”
送走他骨肉的东西,合该他自己动手准备才对。
云水和寒江对视一眼,神色都有些黯然,想劝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,最后只能爬起来去给贺萳取炉子和陶罐。
“这药需得三碗水煎成一碗,还不能大火,免得损了药性。”
大夫大着胆子提醒了一句,等贺萳看过去的时候,他又匆忙低下了头。
“多谢。”
贺萳说完,低头盯着手里的药包看了许久,手骤然一紧,那薄薄一层纸,几乎被他指尖巨大的力道抠破。
大夫们看的胆战心惊,总觉得下一瞬,里头的药材就药四散坠落下来,然而最后关头,贺萳收住了自己的力道,然后就那么走了。
大夫们松了口气。
寒江犹豫片刻,还是爬起来追了上去。
小炉子就支在主院的院子里,贺萳坐在地上,拿着蒲扇小心翼翼的扇风。
下人们头一回见他做这种粗活,远远的看着却并不敢上前,就在刚才,有个叫小桃的丫头想凑过去,却被寒江和云水撵走了,这显然是不想让人打扰的。
可他们不敢靠近,却有人敢。
长公主已经换了衣裳,却一改往日的雍容华贵,只穿了一身简单的素衣,头上甚至连金簪都没戴,看来和儿子的争吵,就算是她也没办法不在意,虽然为了维持体面仍旧梳妆了,却到底没怎么上心。
她挥退了身后跟着的丫头,放轻了脚步朝贺萳走过去,见他头也不抬,只当他还在生气,心里一叹,干脆也在他身边坐了下来:“你当真要和母亲生分了不成?”
贺萳这才看见她,他不是有意无视,只是当真心里乱得很,没心思关注周围。
“母亲若是有话,改日再说吧,儿子现在很忙。”
长公主还不知道祁孟舟那孩子有问题,听见这话只当是他不想理会自己的推辞,心里颇有些憋闷,可到底是自己做错在先,她沉默片刻,还是耐着性子开了口:“这件事的确是母亲不对,可她毕竟也没事,你还要记恨多久?”
没事?
贺萳手里的蒲扇狠狠一颤,连带小炉子里的火苗都跟着一窜,猩红的火舌将陶罐底舔舐的噼啪作响,动静听的人心烦意乱。
贺萳抿紧了嘴唇,他怕自己一开口,就会彻底让情绪失控,因为眼下,他已经很努力的在克制着,不要将眼前的炉子掀翻。
他想,自己大概也是有些舍不得的,虽然作为一个父亲,那个孩子的存在,他连感受都是虚无缥缈的。
可,那毕竟是他和祁孟舟的血脉,如果不是他来了,他和祁孟舟在是什么样子,谁都说不清。
但是现在,他要亲手送那个孩子走了。
他手抖的越发厉害,炉子里的火苗也就跟着忽高忽低。
长公主忽然叹了一口气:“好了,别这样倔着……母亲这次真的不会动手了。”
她说的情真意切,可贺萳听了却只觉得嘲讽,他的母亲不动手了,却要轮到他这个儿子来了。
母子两人,都是凶手。
他垂下头,目不转睛的看着炉子里的火焰。
长公主没得到回应,心里有些不痛快,却不好怪罪,只能继续叹气:“母亲没有骗你,夜里和付将军说了几句话,总觉得也是有几分道理的。”
昨夜和贺萳不欢而散之后,她便将付悉带回了慈安堂,听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,这位杀伐果断的将军,脸上只有不解。
“名声就这么重要?”
长公主有些无奈:“百年世家,自然名声最重要,先前那胡家的女儿,不过是在外头被人看了脚,回到家里就上了吊,胡家不悲痛还要欢喜,说他们家出了个节烈的女儿,外头到处都在称赞胡家家风……”
“那死去的女儿也这样想吗?”
长公主一愣,若是这话是贺萳说,她必然要生气,和付悉语气平静又平淡,不是反驳,而是真的好奇一般,可却把长公主问住了。
她想点头,想说自然是的,不然为什么要上吊,可心里却也可惜过,这样的女儿若是能娶回来……
可话说回来,她若不死,谁知道她这样节烈呢?
付悉笑了笑:“若是这么说,付某怕是要死上百八十回了。”
长公主这才想起来她和旁人是不一样的,连忙摇头:“你怎么能一样?你是人间奇女子,替父守疆,谁都要称赞一句的。”
“只怕是骂的人更多。”
长公主被噎住,这话不假,且不说旁人,单单是后宫里就不少人明里暗里嘲讽付悉,她前阵子进宫找皇后说话,还听见宫嫔们拿付悉取乐,说她不知羞耻。
她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,半晌才叹了口气:“世道如此,名声大如天,贺家为此搭进去了那么多条人命……”
付悉越发不解:“所以,就要继续搭进去?已然为此死了那么多人,却还不肯悬崖勒马吗?”
长公主从回忆里回过神来,一抬眼,就见贺萳仍旧在扇风,那陶罐里也不知道熬的什么药,竟让他连衣裳都顾不得换,就在这里守着。
还对自己的话充耳不闻。
她眉头拧起来,即便贺萳还在生气,可自己已经退了这样一大步,他也不该是这副态度,这是怎么了?
“萳儿,你可是有心事?”
萳儿,你……”
她下意识以为这是儿子在和自己发脾气。
可贺萳却根本没说话,他低头僵坐半晌,忽然卸了力气似的,躺在了地上,似笑还哭般的呵了一声:“她不会高兴的……”
他仰面看着阴沉沉的天空,控制不住的笑起来。
他才看清楚自己的心意,连喜欢都来不及说,就要让祁孟舟恨他了……
于是那声音笑着笑着,就哑了。
长公主愣住了,她养了贺萳二十多年,从没有见过他这副样子,这到底是怎么了?
她在贺萳身边蹲下来,态度不自觉柔和下去,仿佛声音大一些,就会吓到他一样:“有什么话都可以和母亲说……是不是她和你生气了?母亲去找她说,她看着不像不讲道理的人……”
贺萳的声音渐渐消失,片刻后再响起来的时候已经冷静的听不出情绪了:“不讲道理的是我,说了要护他们母子,却根本做不到……我答应她的事,什么都没做到,一件都没有……”
他给了祁孟舟孩子,却又要亲手夺走……
祁孟舟,我不是故意的,真的……
长公主安抚的摸了摸他的头,视线却落在了远处被摔得粉碎的药罐上,心里忽然一动:“那陶罐里,煎的是什么药?”
贺萳身体一僵,闭上眼睛挺尸似的躺着,却迟迟没开口。
可长公主还是猜到了,对一个孕妇来说,最糟糕的是什么?
“这是……堕胎药?”
贺萳仍旧沉默,可长公主还是知道猜对了,她不可思议的看着贺萳:“为什么?”
昨天在火海里不要命似的找人,现在却要给祁孟舟熬堕胎药?
“萳儿,你是不是想通了?”
话虽然这么说,可她心里却没有一点喜悦,因为贺萳怎么看都不像是相通了的样子。
贺萳果然没有给他任何回应,却从地上坐了起来,哑着嗓子开了口:“取药来。”
云水托着新的陶罐走过来,眼底有些不忍:“爷,奴才来熬吧,火候一定看的好好的……”
“下去。”
贺萳接过陶罐搁在了炉子上,捡起丢在地上蒲扇,将火焰慢慢扇了起来。
云水欲言又止,很想再劝劝贺萳,可看他态度如此坚定,只能叹了口气,慢慢退到了后头继续候着。
公主见惯了妇人间的事情,隐约察觉到了苗头,她带着几分惊诧道:“这个孩子是不是有问题?”
贺萳手里抓着的蒲扇咔吧一声断了。
长公主苦笑了一声,他们母子,险些为此反目,这个孩子却根本就没办法生下来……
果然是天意弄人,若是早知道,她何必做那么多事情……
她叹了口气:“她怎么说?”
想起以往见过的祁孟舟,那么怯怯弱弱的样子,可上次,却也敢壮着胆子和自己对峙。
她心里十分唏嘘:“她心里应该十分不好受吧,要是闹你吵你,你就哄哄……”
贺萳硬邦邦的打断了她的话:“她还不知道。”
长公主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:“这种事,她怎么会不知道?你没告诉她?”
贺萳仰着脸看着长公主,眼底全是茫然:“我怎么告诉她?她若是问我孩子为什么不好,我要怎么说?”
他苦笑了一声:“我请了那么多大夫,每个人都说她早先吃过绝嗣的虎狼之药,已经伤了身体,这个孩子根本就保不住,若是强行留下,最多五个月,到时候她不止要失去这个孩子,以后恐怕都……”
若只是不能有孕也就罢了,偏那太医又开了那么个方子,以母养子,那可是要她的命啊!
贺萳声音颤抖起来,语气却十分坚定:“母亲,我不能让她知道还有别的路能选,我不能让她一命换一命,这个孩子,不能留。”
长公主一怔,颇有些唏嘘。
青楼那种地方,既然做的是女人的皮肉生意,自然不能让她们怀孕生子,否则就算是小产,也要好些日子不能接客。
而这种绝嗣的药,大都是从孩童时期就喂起来的,让人避无可避,祁孟舟大概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是什么样的。
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,瞧不起归瞧不起,可人总是有怜弱之心的,她又叹了口气:“你不告诉她,这药要怎么给她喝?”
陶罐里的药汁咕噜噜沸腾了起来,翻滚的水花四散迸射,贺萳仿佛感觉不到那滚烫的温度,目不转睛的盯着,语气平静的诡异。
“她会当成安胎药喝下去。”
“安胎药……你疯了?你要是这么做,她……你以后不打算把她留在身边了?”
虽然她心里的确是想两人断了的,可这种做法,祁孟舟怕是要恨死贺萳了。
这一点贺萳不是不知道,可他别无选择。
他还记着祁孟舟听见长公主要对孩子下手时的样子,她当时以为时自己的出身连累了孩子,眼底都是自责和愧疚。
那时候,只是有人行凶未遂,可这次不是。
如果最后她发现这个孩子保不住,问题真的出在自己身上,她会怎么样?
会不会自责?会不会想不开?会不会就……不想活了?
贺萳摇摇头,他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,他宁愿祁孟舟根本不知道这些,就让她把账算在自己身上吧。
反正他做了那么多事,也不差这一件。
“我已经决定了,母亲不必劝我,回去吧。”
长公主看着他欲言又止。
贺萳语气彻底平淡下去:“府里这么大的火,青藤殿下还有命妇们怕是都要来探望,母亲去应对吧。”
长公主叹了口气,只能转身往外走,可贺萳却又忽然喊住了她。
“还有件事想告诉母亲一声。”
“什么?”
“我……可能要抗旨悔婚了。”
褐色的药汁被沥出来,一点点倒进碗里,衬着雪白的碗沿,无端端多了几分不详的味道。
贺萳盯着那药碗看了很久,看的寒江和云水都有些胆战心惊,唯恐他一时控制不住,抬手打翻了。
“爷……”
贺萳收回了视线:“我要沐浴更衣。”
他得好好的去送那个孩子一程。
两人连忙应声,热水从昨天就备好了,就等着贺萳什么时候要用,只是没人想得到他竟然一直拖到现在。
他沐浴不需要人伺候,动作却很是迅速,大约是怕待的太久,这药会凉,总之等他再次人模人样,出现在正堂里的时候,那碗药还是烫的。
云水她们不好进去,两个丫头从角落里走出来,跟在贺萳身后,将药端了进去。
付悉还没走,也没和祁孟舟说话,因为后者靠在床头像是睡着了,手边放着一块帕子,仔细一瞧才看出来,是她之前一直绣着的想给孩子做虎头鞋的虎头,竟然被她带出来了。
贺萳眼睛被刺了一下,慌忙扭开头不敢再看:“……付将军。”
付悉转过身来,看见他眼睛微不可查的一亮,这让贺萳产生了一种对方一直在等自己的错觉。
“贺侯。”
两人见了礼,贺萳的目光就再次落在了祁孟舟身上,外头的天色仍旧是阴沉的,不过屋子里点了灯,衬的她晦暗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一些,可仍旧是憔悴的。
他本能的走过去,用指腹轻轻的摩挲了一下她的脸颊。
付悉安静的等着他的动作,等他稍微冷静一些,再次将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时才不急不徐的开了口:“听说贺侯抓了个土匪。”
付悉为了避嫌,一向是不怎么管京里的事情的,何况这还是侯府的事,所以这句话问的,颇有些古怪,可她毕竟是祁孟舟的救命恩人,贺萳不好隐瞒。
“是抓了个人。”
付悉沉默片刻,忽然朝贺萳行了一礼:“付某有个不情之请。”
她如此郑重,即便什么都还没说,贺萳也能猜到她想做什么了,他摇摇头:“此人我还有用,怕是不能给将军。”
他又看了一眼祁孟舟:“除此之外,将军还有别的要求,贺萳一定不会推辞。”
付悉叹了口气,她虽然不管朝政,可毕竟凭借女子之身混迹朝堂多年,也是称得上一句睿智的,多少也能猜得到一些事情的起因经过。
“贺侯想问什么,付某也能猜到一二,只是此人我也算是了解,素来嘴硬,贺侯这些日子以来,可曾问出了什么?”
贺萳沉默,人抓回来之后,他还没去看过,可云水那边的确是一直没传来好消息。
付悉从他的反应里得到了答案,她语气十分诚恳:“此人做的事必定不可饶恕,可付某与他先辈有些纠缠,实在不能不管,倘若贺侯肯将人交给我,我必定严惩,好叫他不敢再犯;而贺侯想知道的事,我也必定替你问出来。”
那场绑架里,冯不印的确只是枚棋子,幕后黑手是谁更为重要,可说到底贺萳不能放人,还是因为这个人一旦出去,祁孟舟和侯府的名声就真的毁了。
他不信那混蛋能守口如瓶。
付悉已经从昨天和长公主的谈话里,明白了这些权贵人家的通病,也知道贺萳不放人必然是有所顾虑,不然就凭自己救了祁孟舟,他也不该拒绝的这么干脆。
“我以项上人头向贺侯担保,冯不印离开后,绝对不会说出不该说的话来。”
付悉出身行伍,这句话就算是军令了,贺萳一时犹豫起来,却并不是被打动了,而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既做了拒绝,又给双方都留了面子。
气氛一时有些僵硬,祁孟舟却恰好醒了过来,她看了看贺萳,又看了看付悉,撑着身体靠在了床头。
大约付悉之前提过要人的事,她很快猜到了眼下这古怪的气氛是因为什么。
“侯爷,我相信付将军。”
贺萳沉着目光看她,长公主的出尔反尔让他教训惨痛,眼下颇有些杯弓蛇影。
倘若付悉最后没能控制冯不印,事情传了出去,他也不能真的去付家砍了付悉,一句话而已,这代价……
祁孟舟忽然抓住了他的手:“侯爷,付将军肯定不是那样的人。”
拒绝的话就在嘴边,贺萳却迟迟说不出话来,他已经不记得有多久了,祁孟舟有多久没和自己这么心平气和的说话了,往后大概很长一段时间里,都不会再有了。
罢了,大不了派人盯着冯不印,若他有不轨之心,即刻诛杀就是。
他反握住祁孟舟的手,轻轻一点头:“那好。”
付悉面露感激:“多谢贺侯,多谢如夫人。”
祁孟舟摇了摇头:“您别这么说,我也没做什么。”
付悉又道了谢,跟着云水去领人了。
等人不见了影子,祁孟舟才头一歪,脸上露出几分疲惫来,目光却落在了丫头手里的药上:“是安胎药吗?”
丫头看了贺萳一眼,只觉得他神情晦涩沉凝,一时也不敢说话,只好尴尬的笑了一声,将药端了过来。
祁孟舟接过去,借着热气暖了暖手,一抬眼就看见贺萳正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。
她心里微微一突,莫名的有些不安。
“侯爷?”
贺萳仍旧看着她:“嗯。”
两人对视一眼,都没再说话,可一股莫名的凝滞还是透了出来,仿佛是药汁的苦涩味道太过浓郁,连周遭的空气都被传染了。
祁孟舟低下头,盯着手里的药碗平复莫名烦乱的情绪,可就在这时候,一股极淡的气息从手里的药碗里飘出来。
这味道她好像在哪里闻过,她一时有些拿不准,正犹豫,贺萳忽然开了口:“药该凉了,喝了吧。”
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,总觉得贺萳的声音好像在抖。
祁孟舟心里的不安又浓了几分,这感觉像极了那天晚上要点火的时候,可是不应该的,这里是贺萳的院子,长公主再怎么样,手也不可能伸到这里来,
这药还是贺萳带过来的。
想多了吧……
祁孟舟低下头,正要喝药,忽然想起来了彩雀:“侯爷。”
祁孟舟的手控制不住的颤抖,那褐色的药汁也跟着不安的晃动起来,眼看着就要洒出来,一只手却伸过来,稳住了药碗。
贺萳看着她:“怎么了?”
祁孟舟闭了闭眼,再睁开时,眼底带上了几分犀利:“这碗里,是什么?”
贺萳一颤,哪怕两人都端着碗,可药汁还是撒了出来,褐色的药汁洒在深蓝的被面上,泅染出一片深黑的污渍,冷不丁一瞧,竟像极了血迹。
贺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,抖着手将碗搁在了矮桌上,虽然他努力试图掩饰,可声音却仍旧是哑了,他苦笑了一声,没再做无谓的遮掩:“祁孟舟,别问了,喝了吧。”
祁孟舟愣愣的看着他,贺萳没有给她答案,可她仍旧明白了一切:“这是……堕胎药,是不是?”
她张了张嘴,声音轻的风一吹就散。
贺萳扭开头,不肯和她对视,祁孟舟情不自禁的笑起来,她抖着手指着那碗药:“贺萳,你给我喝堕胎药?”
她摇着头,像是听见了这世界上最大的笑话,贺萳怎么可能给她喝堕胎药,这个男人,就在前几天,还抓着自己的手,那么诚恳的告诉自己,他会护着她们母子,哪怕敌人是她的母亲……
可现在,他却亲手把一碗堕胎药,送到了她手边。
这怎么可能?这怎么可能?!
可她笑着笑着,声音就沙哑了下去,这么不可能的事情,现在就摆在自己面前,容不得她不信。
贺萳,给她喝堕胎药……
她又笑起来,声音却仿佛要撕裂一样,充满了痛楚的味道,她抖着手抓住了贺萳的领口,嘴唇开开合合,却仍旧连一个清晰的音节都发不出来。
许久,那变了调的声音,才一个字一个字的从她喉间挤出来:“贺萳……你不是说,你要护我们母子吗,你不是说会让他平安生下来吗……都是……骗我的吗?”
我没有,祁孟舟,我没有……
我真的想护你们母子平安,可我做不到,祁孟舟,我做不到……
“贺萳!”
祁孟舟悲鸣一声,脸上的笑在他的无声无视里,终于维持不住了,染上了呜咽的痛楚。
“为什么?你明知道这是你的孩子,为什么还要这么做?你是他的父亲啊,你怎么下得去手!贺萳,贺萳……”
贺萳袖子里手紧紧握起来,火海里被灼烧的伤口慢慢崩裂,血迹顺着手腕一点点低落,慢慢渗进被子里,和那片褐色的药汁融为一体。
祁孟舟,对不起……
他终于控制不住自己,将祁孟舟紧紧抱住,可说的话却仍旧充满了冷酷:“祁孟舟,喝了吧,求你,喝了吧……”
祁孟舟浑身一颤,她狠狠推开贺萳:“你休想,我不喝,你想都别想!”
她拔下头上的红玉发钗,狠狠顶在贺萳脖子上:“谁都别想伤害我的孩子。”
下人惊恐的看过来,有人想上前帮忙,却被贺萳撵了下去:“谁都别过来。”
可下人就算不过来,这侯府里的人也仍旧密密麻麻,围得祁孟舟毫无出路,她手里的发钗越抓越紧,心里却涌上来一股几乎让人窒息的绝望。
她几乎整个人都在抖,却仍旧咬着牙死死撑着:“贺萳,给我一匹马和盘缠,我会走的远远的,再也不回来。”
贺萳只是摇头:“祁孟舟……”
祁孟舟手骤然一抖,若不是发钗尖端圆润,这一下应该要扎进贺萳脖子里去了,可就算这样,祁孟舟还是被吓到了,只是这种时候,她再害怕也没有退路。
“贺萳,让我走吧,你可以说我死了,我真的不会再回来……不要杀他,这也是你的孩子,不要杀他,不要……”
一字字一句句,刀子一般扎在贺萳心口,祁孟舟在求他,那么害怕的在求他,他多么想开口答应一句,他多么想把祁孟舟抱进怀里,告诉她没有人能伤害她。
可他做不到,他什么都做不到,他只能站在这里,用恶鬼的姿态,向祁孟舟夺走那个孩子。
“祁孟舟……这个孩子……不能留。”
他只能这么说,用短短一句话,将祁孟舟打进地狱。
祁孟舟没再开口,脖子上的发钗却慢慢稳定下来,他听见祁孟舟近乎泣血的声音:“你说了不算,贺萳,你说了不算!”
她看着堵在门口的下人们,失声喊出来:“给我一匹马,不然我就杀了他。”
下人们没敢动弹,祁孟舟嘶吼出声:“去啊,给我马,我要马!”
话音未落,下人还没走,一只手就伸了过来,缓慢而坚定的抓住了她的手腕。
祁孟舟看过去,就见贺萳也看着她,眼里冷漠的几乎看不见任何情绪,他就这么一寸寸的挪开了她的手,然后轻轻一翻。
手指失去了力道,红玉发钗瞬间滑落,落地的时候清脆的一声响,断成了两截。
祁孟舟心里也响起了那么一声清脆的响,她没机会了。
她看着贺萳:“为什么?”
贺萳没有开口,却将药碗端了过来:“喝了吧。”
现在这样,他都不肯给一个解释,祁孟舟失控的笑起来,可笑着笑着,眼底就掉下了泪来。
她还以为自己这辈子的眼泪,都在百花阁流光了,原来没有,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人这么狠,贺萳,你到底……有没有心……
她抬手接过了药碗,贺萳像是完成了一桩心事,转身就走,迫不及待的样子,像极了要去和人报喜。
祁孟舟听见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彻底碎裂的声音,可她也只是笑得更厉害了些,她看着那个男人的背影——
“贺萳。”
男人的脚步顿住,他身体微颤,似乎想回头,可最后,他还是僵住了身体。
祁孟舟就这么看着他的背影,眼底的神采一点点退下,慢慢归于死寂,她张了张嘴:“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,就是当初救了你。”
话音落下,她仰头,将那碗药一饮而尽。
清脆的碎裂声响起来,贺萳身体一颤,慢慢闭上了眼睛,祁孟舟,祁孟舟……
下人们被惊动,蜂拥而进,随即惊慌的喊声响彻侯府——
“来人呐,快喊大夫,祁姨娘见红了!”
顺德十九年夏,大雨连绵三日,房屋坍塌者众,朝廷下令,房屋坍塌者安置于难民所。
一时间,繁华无双的凉京城变得十分冷清,店铺尽皆关闭,街上也鲜少有人出没。
一辆马车此时却冒着瓢泼大雨慢慢停在了侯府大门处,不多时年轻男人从马车上跳下来,撑起了一把硕大的油纸伞,又安置好了马凳,这时车里才再次下来个人。
那人虽然带着兜帽,可身量纤细,一眼就能看出来是个女人。
挟裹着雨水的凉风吹过来,掀起了的女人的兜帽,露出一张清丽脱俗的脸来,只是和这副面孔十分不相称的是,那脸上竟满是阴郁和恼怒。
年轻男人胆战心惊的看了眼侯府大门:“公主,咱们这偷偷跑出来,这不太妥当……”
这人声音奸细,听来并没有男人的中气,却是个太监。
女人冷冷扫了他一眼:“你是若是怕,回去就是!”
那内侍连忙摇头:“奴才不是这个意思,只是侯府才出了事,现在咱们过来,有些……”
不等他说完,女人已经抬脚走了过去,举手就扣动了侯府那朱红大门上的铜环。
沉闷的敲击声惊扰了府里的看门人,这样的天气本该缩在床上安眠才对,他却被人硬生生吵醒,眼底就有了些怨气,语气也就不大好:“谁呀?”
没有人回答,但敲门声还在,一声声的,吵得人心烦意乱。
看门人心里窜上股火气来,语气越发恶劣:“敲敲敲,别敲了,急着投胎呀!”
他骂骂咧咧的走了过去,却仍旧没开门,只是隔着厚实的门板嘲讽道:“知道这是哪吗?侯府的大门是谁都能走的吗?赶紧滚去后头的角门,没这个身份福气,你也不怕折寿……”
女人脸色铁青:“狗奴才,给本宫开门!”
看门人一愣,本宫?
他心里一咯噔,自称本宫的人不少,可这时候的上门的……
看门人脑门冒汗,他着实没想到这么大的雨,她竟然来了,没敢再怠慢,连忙开了门,外头那人果然很眼熟,正是那位从侯府走出去,又被赐婚给贺萳的白姑娘。
看门人脸上立刻堆了笑,殷勤的行礼:“公主殿下,奴才不知道是您……”
“啪”的一声脆响,打断了看门人的话,白郁宁脸色狰狞的看着他:“狗奴才,你刚才在骂谁?!”
看门人被这一巴掌打的吓破了胆子,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,可白郁宁并没有心思搭理他,打完人抬脚就走。
她身后的内侍九文连忙举着伞追上去:“公主,当心别淋了雨……”
两人一路往主院去,可刚走到半路,就被孙嬷嬷拦住了。
白郁宁冷冷看着眼前这个连跪礼都不行的奴才,脸色越发难看。
孙嬷嬷知道她为什么来,对她这副态度早有准备,即便被这么凌迟似的盯着,她脸色也没有变化:“公主有话不如去慈安堂说吧。”
和长公主说?
白郁宁想起和她的几次交锋,心里有些抗拒,何况悔婚这件事,是贺萳自己提的,她找长公主有什么用?
“本宫要见贺侯,闪开!”
孙嬷嬷纹丝不动:“公主还未出阁,去男子的居所恐怕不妥当,若是传出去,只怕对公主名声有损,外人也会笑话皇家的教养。”
去慈安堂也行,让贺萳去,我要见他。”
孙嬷嬷目光微微一闪,这事她不能保证,因为贺萳这些日子一直待在主院里,是不肯轻易出去的。
祁孟舟那碗堕胎药下去之后,就再没露过面,旁人只知道她还住在主院,却根本见不着。
白郁宁必然是猜到了贺萳悔婚是因为她,所以才这般不顾身份,急匆匆的来要个说法。
孙嬷嬷叹了口气:“老奴这就去请侯爷,这么大的雨,公主还是先去慈安堂吧,换身衣服喝完姜汤,免得受了寒。”
白郁宁冷笑一声,虽然抬脚走了,脸上却写满了嘲讽。
孙嬷嬷看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,脸上写满了无奈,贺萳这孩子打小老成持重,做事从来都理智有分寸的很,谁知道这说抗旨就抗旨,拦都拦不住。
她急匆匆去了主院,院子的门虚掩着,她轻轻一推就开了,隔着厚厚的雨幕,她看见贺萳站在廊下发呆。
她叹了口气:“爷,祁姨娘还没醒?”
不知道是不是失去孩子的打击太大,还是祁孟舟的身体真的那么差,从喝了那碗药,祁孟舟就一直没醒过来。
这个话题太过沉闷,孙嬷嬷没得到回应就自己揭了过去:“安宁公主来了。”
贺萳微微一顿,神情却并不意外,白郁宁来找他是理所当然的事情,只是来的比他预料的要早。
“我看她气的厉害,现在已经去了慈安堂,爷要是不想见,长公主自会打发了她。”
贺萳却摇了摇头:“去见见吧,这些事情总要说清楚的。”
孙嬷嬷心里一紧:“爷,你不是真的打算将祁姨娘扶为正妻吧?这外头的人怎么说且不管,皇上肯定不会答应,这可是打皇家的脸啊……”
她胆战心惊的看着贺萳,唯恐他说一句是。
好在贺萳摇了摇头:“眼下自然是做不到的,只是我现在也没心思成婚,就不必拖着了。”
孙嬷嬷松了口气,正要往外走,却发现贺萳的目光正落在身后的屋子里。
“爷?”
贺萳收回目光,转身走了。
出了主院,雨好像瞬间就大了起来,寒江连忙来给他撑伞,可这雨太大,几乎连路都看不清楚,寒江只顾着贺萳,冷不丁脚下一滑,仰面朝地面栽了下去。
贺萳伸手一拽,他借力险险站稳,来不及道谢,手先摸向了腰间,然后拿出个穗子来,看着没弄脏这才松了口气。
“彩雀送的?”
寒江不好意思的笑了笑,连忙给他撑好伞:“刚才谢爷。”
他又摸了两把穗子,正要收起来,却发现贺萳的目光还落在上头,他就往前递了递:“粗糙了些,可她肯做就好,奴才求了好久,她才肯松口,说过两天再给做个荷包。”
贺萳没吭声,心里却有一点羡慕,祁孟舟从来没给他做过东西,连白郁宁都给他送过荷包,可祁孟舟从来没有。
虽然他曾经也嫌弃过这种东西,可寒江都有……
算了,也没什么好攀比的,等这件事过去,等他们再有了孩子,祁孟舟应该就会给他做了吧。
不过荷包这种东西就算了,绣花样又费眼睛又要扎手,倒不如做双袜子鞋垫什么的。
他想着,眼底不由露出几分渴望,可很快,那渴望就淡了下去,变成了沉沉的无奈,祁孟舟不肯见他。
他缓缓叹了口气,抬脚往慈安堂去。
白郁宁想说什么,他大致都猜得到,对方要什么补偿他都会尽量给,只是这贺夫人的位置,不行了。
他希望有一天坐上这个位置的人会是祁孟舟,虽然这对他们两个人来说,都有些困难。
慈安堂里点着檀香,在这样潮湿的天气里,难得的让人觉得舒服,孙嬷嬷收了伞,接过丫头送过来的布巾想给贺萳擦一擦身上的水。
对方却摆了摆手,仍旧穿着半潮的衣服抬脚走了进去。
内厅里气氛并不太好,显然这姑侄两人还没有谈拢,贺萳抬手行礼:“母亲,见过公主。”
白郁宁腾的站了起来:“贺萳,你什么意思?!”
她脸色通红,已经难看到了极致,之前为了逼迫贺萳进宫提亲,她让人暗中大肆宣扬自己救了贺萳的事。
后来顺理成章赐了婚,若是她和贺萳就此成亲,就会成就一段佳话,可圣旨的确实下了,但贺萳却又要悔婚,这算什么?会让她变成全天下的笑话!
这个男人甚至连迂回都没有,就递了折子,直接送到了御前。
好在皇帝顾及自己的颜面,没有答应,一直将折子压着,可却将她喊了过去,将折子丢在了她面前。
父女两人只是面上平和,可白郁宁心里清楚,因为之前抓她挡箭的事,哪怕她是那个受害者,可皇帝仍旧对她一直有疙瘩,只要看见她,就会想起自己曾经做的不光彩的事。
没有哪个上位者愿意留着这么个污点,好在她身上流着的还是皇家的血,皇帝不至于要杀女,只是想把她远远的嫁出去,眼不见为净。
可见识了凉京城和侯府的富贵,白郁宁怎么愿意?
所以她要嫁进贺家,到时候,看在长公主和贺萳的面子上,皇帝就算心里不舒服,也会按捺着,可如果和贺家的婚事不成,这天底下,还有哪一家,能让皇帝给面子?
想起皇帝当时看着自己的似笑非笑的眼神,白郁宁心里就擂鼓似的跳起来。
她不愿意成为皇室的弃子。
她看向贺萳:“你不能悔婚。”
贺萳神情有些晦涩,他叹了口气:“这件事的确是我不对。”
“我不怪你!”白郁宁眼睛发红,抬手紧紧抓着他的袖子,“只要你现在去找父皇,把那个折子拿回来,就说你是糊涂了,本意不是这样的……”
贺萳垂着眼睛看她,安静的听她说,一声都没吭。
可白郁宁说着说着,还是停了下来,贺萳这个态度,比拒绝还要让人觉得难受。
白郁宁不甘的瞪着他:“为什么?给我个理由?”
贺萳沉默片刻,轻轻摇了摇头:“没有理由,你当我负心薄性吧。”
白郁宁看着他的目光慢慢变了:“负心薄性?贺萳,我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,你什么人我能不清楚?你是在敷衍我还是有意隐瞒真相?”
她冷笑起来:“你以为我真的猜不到?这侯府里的女人……”
“是。”
贺萳忽然应了一声,将白郁宁剩下的话都堵了回去,可就算他承认了,白郁宁的心情也没有好起来,反倒更加恶劣。
她咬牙切齿的看着贺萳,眼底盛满了屈辱:“你竟然真的是为了她……”
“是她们。”
贺萳纠正了白郁宁的说法,在她狐疑的目光里慢慢补充道:“溪兰苑遣散之后,我才察觉这样的日子不好过,公主殿下,我日后不可能只守着你一个人,有个高门妻子,拘束太多。”
“什么?”
白郁宁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,这种话怎么可能是贺萳说出来的?
他这样的男人,对那些女人根本不加以辞色,怎么可能会受不了没有女人?
“贺萳,你在说什么胡话?你这样的人……你怎么可能……”
“男人都这副德行,有什么不可能的?”
长公主的语气淡淡的开了口,随即有些嘲讽的勾起嘴角:“你父皇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?”
白郁宁被噎住,心里还是不愿意相信,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。
长公主却又温和起来,走过来拉着她的手,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下:“你也不要太往心里去,世上男人那么多,总有好的,你和萳儿啊,也算是有缘无份……”
她说着话朝给了贺萳一个眼神,示意他可以走了,剩下的事情自己解决。
贺萳眼下对她没了以往的信任,可他和白郁宁关系实在是尴尬,久待终究是不好的,所以他短暂犹豫片刻,还是点了点头,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。
寒江见他出来,连忙撑起伞:“爷,兵部抄奏了不少邸报送过来……”
“送去主院吧。”
他现在不想离开主院,他想等着祁孟舟醒过来,想告诉她自己的心意,想让她知道,就算了没了孩子,她也不是一无所有的
白郁宁从慈安堂出来的时候,脸色已经彻底平静了下来,九文有些担心的看着她:“公主,长公主的话,你真的信?”
白郁宁冷笑一声:“信什么?这母子两人,是拿我在当猴耍!”
贺萳离开后,长公主话锋就变了,话里话外暗示她只要她能大度一些,不管贺萳纳妾的事,这婚事也不是不能作准的。
纳妾?呵……
九文松了口气,他最担心的就是白郁宁被三言两语迷惑了心智,若是她如此不争气,自己这个奴才以后可就没盼头了。
宫里公主多,可从没有哪个是用内侍的,当初在龙船上,人手短缺,他才被派了过去,这是个难得的机会,以后要是能跟着长公主嫁到宫外去,他的苦日子可就算是到头了,说不定还能讨个媳妇。
可见识了宫里的富贵,外头的寻常人家,谁愿意去呢?
贺家才是首选,只是眼下却出了这种幺蛾子,他面露愁苦:“公主,现在怎么办才好?”
白郁宁透过雨幕,目光冷冷的看着贺萳的主院:“竟然编出这种话来骗我,他何曾这样细心过,可见是真的上心。”
她眼底闪过寒光,早就知道祁孟舟不能留,可却因为贺萳的话,又因为赐婚的圣旨已下,才决定缓一缓,等成亲后再说,却没想到事情会糟糕成这样。
果然是不能心慈手软的。
她在九文耳边说了几句话,对方一愣:“公主,这行吗?侯府守卫这么森严……”
“那就把找到的人都雇来,只要够多,还收拾不了一个女人?”
“可是,这侯爷要是知道……”
“他不会知道。”
她狠狠一抓衣袖:“就算知道了又怎么样?一个贱妾,本宫就算是这么杀了,他能把我怎么着?”
她再不得皇帝喜欢,那也是公主!
至于贺萳所谓的喜欢,他既然能对自己移情别恋,祁孟舟又算个什么东西?
“快去!”
九文一咬牙,没再敢耽误,他虽然不知道白郁宁和皇帝之间到底怎么回事,可如果不是被赐婚贺家,白郁宁在宫里的日子那可是真的不好过。
若是真心喜欢这个女儿,就算只为了她舍身相救的情谊,皇帝也不该这么无情。
总之,贺家这棵大树绝对不能放弃。
他匆匆消失在雨幕里,白郁宁抓紧了手里的伞,可伞大风大,她根本抓不住,索性直接丢到了一旁,任由滂沱的大雨浇在自己身上,一双眼睛却仍旧紧紧盯着贺萳的主院。
她和贺家是掰扯不开的,也不只是因为权势的缘故,还有一个秘密,只有她和贺萳知道,她要确保这个人不会说出去。
所以,贺家,她一定要嫁进来,所有觊觎她东西,阻碍她前进的人,她都会除掉。
贺萳心里忽然一跳,他一愣,下意识看了眼床上的祁孟舟,对方仍旧在昏睡里,一点要醒过来的迹象都没有。
他叹了口气,给她喂了两口温水,动作轻缓又仔细,和刚开始几乎能把人呛死的样子已经判若两人。
但这毫无用处。
外头寒江敲了敲门,听见贺萳应了一声才推门进去,身后还跟着彩雀,只是那丫头连头都没抬,一副十分明显的不愿意搭理贺萳的样子。
寒江有些尴尬,悄悄挪动身体,将彩雀完全挡在了身后:“爷,这是兵部抄奏的邸报。”
贺萳点点头,又给祁孟舟喂了一点水才抬脚走出来,然后就瞧见了彩雀:“伤好了?”
虽然明知道这话是在问自己,可彩雀一想到他做的那些事情,就说不出话来,这人怎么这么坏啊。
她压下心里的害怕,扭开头假装没听见。
寒江连忙打圆场:“都好了,多谢爷记挂,这邸报有几分十分紧要,爷现在就看吧。”
贺萳顺势下了台阶,抬脚朝小书房去,虽然他本就没有要因为彩雀的无礼而处置的她的意思,毕竟是祁孟舟的人,还很是忠心。
可既然寒江护的这么紧,他不妨做个顺水人情。
他在书案后头坐下来,伸手要去拿邸报,袖子一带一张纸轻飘飘的落在了地面上,贺萳微微一怔,弯腰捡了起来,便瞧见上头笔墨勾着凤清二字。
他心口一颤,不自觉摩挲了一下。
凤清……桐花万里丹山路,,雏凤清于老凤声,这是他给祁孟舟肚子里的孩子起的名字。
可惜用不上了。
他将纸张压在镇纸下头,抬手去拿邸报。
消息不大好,是豫州发了水灾,情况危急,连皇帝这酷爱美色的人,这些日子都鲜少去后宫,朝廷里几位得势的皇子更是夹起了尾巴做人,唯恐哪里被皇帝看不顺眼,被一张圣旨派去豫州赈灾。
当初他上折子要悔婚的时候,还以为这场雨只是寻常,过几刻就会停,却没想到竟然一直持续到现在。
他看着邸报,越看脸色越沉凝,这邸报还是昨日的,发出来的时间还要往前,那时候凉京城才刚下雨,可豫州却已经死了人。
朝廷要拖到什么时候才会出台章程去赈灾……
天色暗沉下去,虽然这样的天气就算是正午,外头也仍旧是暗沉的,可现在却是一丝亮光也没了。
他吐了口气,缓缓动了动僵硬的身体,自书案后头站起来,抬脚往内室去看祁孟舟,彩雀靠在床头借着琉璃灯的光在做东西,贺萳瞄了一眼,发现那是个荷包。
应该是绣给寒江的。
他扭开头,低低咳了一声,彩雀被惊得回了神,一抬头看见是他,下意识就要告罪,可话到嘴边她就想起来祁孟舟这样都是因为他,话又说不出来了,只好扭开头假装没看见。
贺萳没和她一个小丫头见识,在床边坐下来,正要去抓祁孟舟的手,彩雀忽然先他一步把祁孟舟的手塞进了被子。
“这么大的雨可不能着凉……”
贺萳:“……”
彩雀正在耳房里兑热水,好给祁孟舟擦洗,可刚把铜盆端起来,外头就骤然响起侍卫的一声爆喝:“什么人!”
她被吓得一抖,铜盆哐啷啷落了地,温水撒的到处都是,可她顾不上管,扒着窗户往外头看了一眼。
外头天黑的厉害,哪怕灯柱都亮着,可还是什么都看不清,只能听见激烈的打斗声,还有人在喊有刺客。
侯府里进刺客了?
彩雀浑身一抖,以前这种事也不是没有过,可那时候她在溪兰苑,只听说没见过,可现在她和祁孟舟都在这主院里,对方要是冲着贺萳来的,会不会把她们当成替罪羊?
她惊得脸色发白,一边抖一边往前跑,却是冲着内室去的,祁孟舟还昏迷着,她得把她藏起来。
可不等她跑出耳房,一柄闪着寒光的长刀就从窗户里射进来,噌的一声扎进了她身边的墙壁上,晃动的刀柄甚至还敲在了她脸颊上。
她惊得心脏狠狠一颤,下意识想叫,可嗓子却哑了一样,竟然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,只有腿软的厉害,一直想往地上坐。
她不得不狠狠掐了自己一把:“现在是害怕的时候吗?!”
她被自己掐的几乎要沁出眼泪来,咬着牙跌跌撞撞的往前跑,眼看着祁孟舟出现在自己眼前,她心里生出股勇气来,加快了脚步跑过去。
身边的窗户却一声闷响,有人从外头飞进来,狠狠砸在她身上,她眼前一黑,几乎要被这一下砸晕过去,咬着牙才保持了清醒,可就算这样,身体却没了力气。
她眼睁睁看着一个一身黑衣的男人从窗户里跳进来,肩膀上扛着一把长刀,只扫了屋子一眼,就朝床榻走了过去。
彩雀伸了伸手,却连对方的衣角都没碰到。
黑衣人提了床榻一脚:“嘿,这时候还不醒?以后有你睡得时候呢,女人,给老子睁开眼!”
床上的人一动不动,黑衣人有些不耐烦的将长刀插在床沿上:“聋了?听不懂人话?”
他见床上的人还不动弹,彻底失去了耐心,伸手就去拽她的领子:“格老子的,还装睡是吧?老子这一趟折损了那么多人,可就指着你狮子大开口,好赚回本呢……卧槽,你看着怎么这么眼熟?”
黑衣人粗鲁的动作猛地一顿,他扯了扯自己蒙着头脸的黑布,露出一只瞎了的眼睛来,却是前阵子被付悉带走的冯不印。
他眯着仅剩的那只眼睛,仔仔细细的盯着祁孟舟看。
“格老子的,还真是你……小娘们儿,怎么是你啊……”
他顿觉牙疼,不知道这一个小妾,怎么就能有人花那么大笔钱买命,杀她是不难,可他有点下不去手。
付悉那活阎王说,自己没死在贺萳手里,还是这丫头帮的他,这也算是欠了一条命。
可自己不杀,旁人不会留情啊,这些人又不是他的弟兄,不会听他的话。
他牙疼后又有些头疼,他就是养伤养的无聊,想出来赚点银子好回边塞,听见是侯府,他带着几分迁怒的心思就接了,哪料到这个侯府真的是贺萳那个侯府,杀的目标还是祁孟舟。
“这叫什么事儿……”
说话间几个侍卫冲进来,将他堵在了里头,紧跟着几个和他一样打扮的黑衣人也冲了进来,却没和侍卫缠斗,反倒不着痕迹的往床边靠近。
冯不印一眼就看出来他们在打什么主意,忍不住呸了一声,这银子他不赚,也不能让旁人赚啊。
他伸手就把祁孟舟给捞了起来,扛在肩膀上就又从窗户里跳了出去,一群侍卫挥舞着长刀砍下来,他就地一滚堪堪躲过,颇有些心惊肉跳,这侯府果然不是好闯的,竟然有这么多护卫。
他不敢恋战,跳起来就跑,可刚窜上屋顶就听见了破空声,他扭头一躲,可对方却紧追不舍,很快就冲到了他跟前,刀锋直指他眉心。
“把人放下!”
冯不印眯起眼睛,虽然大雨滂沱,可他还是认了出来,眼前这人就是贺萳。
他心里嘿了一声,要不怎么说冤家路窄呢。
他拍了拍肩膀上的祁孟舟,如果说之前他带人走纯粹是为了不让她死在旁人手里,那现在就算是为了恶心贺萳,他也不能把人留下。
“想要人?自己来抢啊。”
他咧嘴笑了一声,却随即就被灌了一嘴雨水,他朝地面呸呸啐了两口:“什么味……操!”
贺萳举刀冲了过来,连吐完的机会都没给冯不印,两人很快打成一团。
冯不印肩膀上扛着人,行动有些不便;贺萳一身的烧伤,还怕伤了祁孟舟,也有些束手束脚,两人打了半天都有些憋屈。
然而贺萳心里还在着急,祁孟舟刚刚小产,身体虚弱的厉害,还要淋这么大的雨……
他主动停了手,朝下面喊了一声,很快有人扔了件蓑衣上来,他丢给冯不印,虽然对方脸蒙的严实,他没认出来这人是谁,但既然动手的时候没有拿祁孟舟做挡箭牌,那至少也还是能谈的。
冯不印接住迎面丢过来的蓑衣,有些意外:“干什么?”
贺萳黑着脸看他:“给她盖上,她现在不能淋雨。”
冯不印觉得他大概有什么病,他都来绑人了,还管她能不能淋雨?
可想起来刚才祁孟舟怎么都喊不醒的样子,他又犹豫了,难道真的是生了什么了不得的病?
他啧了一声,反正蓑衣都扔过来了,用就用吧,他把蓑衣往肩膀上一搭,勉强盖住了祁孟舟。
可事情虽然做了,他却还是忍不住嘲讽了贺萳一句:“一个大男人这么墨迹,要是真心疼她淋雨,就让我把人带走,我保证带走之后把她当自己媳妇疼……”
贺萳猛地刺了过去,两人再次打成一团,可很快冯不印就察觉到了不对劲,这蓑衣太碍事,时不时就会挡住他的视线,可要拽下去却又腾不出手来,他这一分神,就被贺萳一刀砍中了小腿。
他闷哼一声,这王八蛋从最开始,就一直逮着自己的下盘打,虽然猥琐,可这一下挨上了,还真是不好受。
“贺萳,我操你姥姥……”
他骂了一句,却之间对方的攻势变得更迅猛凌厉起来,他一时之间竟有些招架不住。
好在这时候同来的杀手们发现目标不见,很快就摆脱侍卫追了上来,虽然目标还是祁孟舟,可贺萳往屋顶上一站,一看就是敌人,因而仍旧有不少杀手朝着他冲了过去。
冯不印趁机纵身一跳,迅速往雨幕深处退去。
贺萳睚眦欲裂,顾不上围堵的黑衣人,顶着挨刀的风险,硬生生杀开一条血路追了上去:“站住!”
冯不印没想到他这样还能追上来,心里骂了声娘,脚下速度更快,可到底是受了伤,还扛着人,两人之间的距离肉眼可见的在缩小。
他索性一个急刹停住了脚,将祁孟舟提起来作势要往下扔。
贺萳脚步猛地顿住:“住手,你要干什么?!”
冯不印阴恻恻一笑:“你说呢?我是收了钱来取人命的,你要是再上前,我就把她扔下去。”
贺萳一时僵住,理智告诉他,这个高度就算被扔下去也不会出人命,反倒趁着这个男人分心,他刚好可以下手。
可……万一呢?万一掉下去的时候撞到头呢?万一底下有什么尖锐的物体呢?
他不敢动了,眼睛紧紧盯着冯不印。
他清楚的知道,自己表现的越不在乎,掌握的主动权就越大,可情绪这种事情,并不是他能控制的,哪怕他再努力,身体仍旧很紧绷,紧张和忧虑爬满了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。
“你想要钱?对方出多少?我给你十倍。”
冯不印心里颇有些牙痒痒,这些权贵果然是财大气粗,可又有些解气,贺萳这小白脸,也有今天。
虽然十倍很诱人,但比起自己在他这里糟的罪受得气来说,算个屁。
他恶劣一笑,抓着祁孟舟的衣服将她往外头一推,一副真的要把人扔下去的架势。
贺萳来不及思考,在看见祁孟舟身体歪斜的瞬间就纵身跳了下去,可人却并没有掉下来,仍旧被冯不印抓在手里。
“哈哈哈哈……”
冯不印放肆的嘲笑起来,可贺萳却顾不上生气,他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,只是一时半会想不起来,何况他眼睛还紧紧盯着祁孟舟,防备着杀手的动作,一时也分不出神来去想别的。
冯不印也没有和他僵持的意思,笑完转身就跑,贺萳往墙上一踢,借力窜上屋顶,朝着两人追过去,眼看着那黑衣人近在咫尺,斜刺里忽然又冲出来一个人。
那人武功奇高,没几下就拦住了贺萳的脚步。
冯不印略有些诧异,他不记得自己这群人里有这号人物,而且看起来也不是冲着自己背上这条人命来的,倒是在帮他拦人。
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,却在昏沉沉的雨幕里对上了那人的眼睛,明明什么都看不清楚,可他心里还是莫名的一咯噔,也没敢再看,背着人匆匆跑了。
贺萳眼看着人越跑越远,心里急出了火气:“祁孟舟!”
他下手越发狠厉,几乎是不要命的打法,可对方对他的招式套路竟然十分了解,破解起来竟然并没有很吃力。
这人到底什么来路?
贺萳一时想不明白,可既然冯不印跑了,这人又是来帮冯不印的,那就只能留下他了。
想到这里,他下手越发狠辣,可对方却只是防守,也并不恋战,察觉到冯不印已经走远,他也纵身跳出战圈,迅速往城外逃去。
贺萳跟在后头穷追不舍,一路追出了城,进了山,最后在一片树木的遮掩下,还是失去了对方的踪迹。
他恼怒的捶了下树干,眼底盛满了杀气,却是抬脚急匆匆往城里赶。
杀手来的蹊跷,可鲜少登门拜访的太子来的更蹊跷,如果他不是来的那么凑巧,他就不会离开主院,这些人就没机会带走人。
他气势汹汹的回了府,顾不上什么礼仪规矩,穿着一身湿衣服就去了慈安堂。
外头那么大的动静,屋子里的却很安静,贺萳黑着脸冲进去:“太子殿下!”
太子正和长公主下棋,虽然听见了贺萳那十分不客气的声音,脸上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化,甚至在侍卫张琅变脸的时候,还轻轻抬了抬手。
“罢了,好歹也是孤的表弟,喊两声也不碍事。”
张琅沉着脸退了回去,脸色却仍旧不好看,就算贺萳是长公主的独子,的确是可以称太子一声表哥,可也不能没了君臣的规矩。
他目光沉沉的落在贺萳身上,对方却根本没有注意他,径直走到了太子跟前,好在他虽然看着有些失控,却并没有真的失去理智,仍旧按捺着行了礼,而后才抬起头来,不客气的朝坐着的人看过去:“太子殿下,今天的事,是否该给我一个解释?”
赵晟挑了下眉,嘴唇慢慢张开,可话却是对着长公主说的:“姑母的棋下的真好……承让了。”
长公主将手里的白子放下,看着棋盘上溃不成军的白子微微笑了一声:“殿下说笑了,我一介妇人,这博弈之道只是玩闹罢了,自然比不得你。”
她扭头看向贺萳:“外头的事平了?那便和太子好好聊聊吧,他此来说是有要紧事告诉你。”
她给贺萳递了个眼色,想让他冷静一些,不管发生了什么,都不能在这人面前露出不对来。
可随着话音落下,耳边就响起一声轻笑似的叹息:“原本是有紧要事要说的,但眼下看来,还是迟了一步。”
母子两人都朝他看了过去,长公主面露诧异:“太子这话何意?”
张琅上前一步,语调冷冷道:“殿下是听说有人买凶来侯府杀人,好心好意上门提醒,贺侯不领情就罢了,还敢这般无礼。”
贺萳眼神逐渐犀利起来,上门提醒?
怎么提醒不行?非要亲自来这慈安堂,然后让他大老远的从主院走过来?糊弄鬼呢?
可他没有证据,要怎么逼问一国储君?
贺萳压下心里的急躁,强迫自己冷静下来,脸色却仍旧冷硬的厉害:“如此说来,殿下知道今天买凶杀人的幕后黑手是谁了?
冯不印偷偷潜回将军府,如果可以,他并不愿意来这里,可现在满凉京城都大雨滂沱,客栈酒楼都不开门,他又人生地不熟,要是不回这里,就只能在外头淋雨了。
他叹了口气,迅速回了自己的屋子,然后咔哒一声把门上了锁,随即也顾不上屋子里还有人,七手八脚把自己脱了个精光,拿了干净衣裳就往身上套。
可惜伤口还在冒血,一不留神就湿透了裤子。
他骂骂咧咧的把裤子脱了,扯了块白布把伤口包了起来,正要穿裤子,外头就传来脚步声,他心里一咯噔,连忙扯着裤腰往身上套,可一扭头看见了祁孟舟,又扑过去扯床帐子。
“别急别急,门插着呢,她进不来……”
他安抚自己的话音还没来得及落下,房门砰的一声被踹开,气势汹汹的付悉出现在门口,脸色漆黑如墨。
冯不印下意识吞了下口水,眼角瞥见床帐子落了下来顿时心里一松,可随即就反应过来自己的裤子还没来得及穿上,连忙抬手捂住了下面。
他面红耳赤道:“你你你……你一个女人,进男人屋子怎么不敲门?!”
付悉不理会他的大呼小叫,目光在他身上一扫,落在他包起来的腿上。
冯不印腿不自觉夹紧:“你要不要脸了?我没穿裤子你还看?!”
付悉仍旧冷静:“又不是女人,慌什么?”
冯不印被噎住,一时竟然想不出有什么话可以反驳来,好在付悉虽然嘴上不客气,可大概也觉得这么样子不妥,所以仍旧后退了一步:“穿好衣服,来正堂找我。”
她说完,转身就走。
冯不印夹着腿走过去关上了门,脸上的血色却退不下去:“小娘们儿……不害臊……”
他愤愤不平的穿上了裤子,心里总算自在了点,可还是打鼓打的厉害,刚才那个替他拦住贺萳的人,真的是付悉?
可为什么她换衣服那么快?不可能啊,女人穿衣服都可慢了……
难道是凑巧?也没见她头发湿……就是凑巧来找自己的吧。
冯不印心里松了口气,抬脚朝外头走去,穿过曲折的回廊,将军府正厅出现在眼前。
他咳了两声,将自己以往横行沙漠的样子拿了出来,吊儿郎当,晃晃悠悠的就进去了。
“哟,付将军,刚才那么着急……该不会是想男人了吧……”
付悉瞥他一眼:“不敬长辈。”
格老子的,付悉,你弄瞎老子一只眼,现在还要弄断我的腿吗?你他么当得起我一声姨母吗?”
付悉的脚仍旧踩得稳稳的。
“弄瞎你的眼睛是意外,但谁让你在塞外做马匪,这算是罪有应得。”
冯不印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,却深觉难堪,一个活阎王,前脚用一把匕首活生生刺瞎了你的眼睛,下一瞬就追着你让你喊姨母,这他娘的谁能接受?
冯不印真是后悔死了,当初他看见付悉带着几个人赶路,胯下的战马一看就是宝贝,当即就动了心,对方人数不多,还有个女人,他根本就没放在眼里,可哪料到刚照面就被人一脚踹飞了。
而且后面还跟着一千人的大部队。
他为了躲这人,一路来了凉京城,没想到还是没躲过。
不过也算了,好歹她也把自己从贺萳的手里救了出来,本来一拍两散好的很,可她却又摆出了一副长辈的姿态来,要管教他。
他在沙漠上横行七八年,要人管教?还是个女人……消息传出去,他还怎么做人?
他梗着脖子不服气:“那你就该让我自生自灭。”
“自生自灭?”
付悉终于露出了平和之外的表情,她笑了一下,但眼神很冷:“那也要先算算你绑架勒索,杀人行凶的账。”
她松开脚慢慢走到冯不印面前:“原本看你一身是伤,还想让你养两天再说,眼下都能出去杀人了,可见是好了,那就算算帐吧。”
冯不印一惊,他抬眼看向付悉,想找出一点她在恐吓自己的痕迹来,可没有,什么都没有。
付悉那张脸上的表情,怎么看怎么像是认真的。
冯不印有些僵,回过神来又有些恼怒,他竟然被这个女人吓住了,他冷笑一声:“以前我那是让着你,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?你一个女人,真打起来……”
付悉手指微微一颤,冯不印的话戛然而止,他几乎是下意识的抬手捂住了脸,总觉得下一瞬耳刮子就要落下来了,他警惕的看过去:“你干什么?”
付悉抬手将落下来的发丝抿到了耳后:“还有什么要说的?”
这话问的活像是待会就要打死他一样,冯不印冷笑一声,看准了时机转身就往外跑:“老子要说的话多着呢,你管得着吗?!小娘们儿……”
他离弦的箭一般冲进了雨幕里,刚跳上屋顶,就被人当胸一脚踹了下去。
他捂着胸口瘫在地上,一时间竟然疼的有些说不出话来。
可罪魁祸首毫不手软,下一瞬,一只脚就毫不留情的踩了上来,付悉那张本该称得上漂亮的脸,在雨幕映衬下,十分凶神恶煞。
冯不印恶狠狠道:“老子这是受伤了,不然一只手打你十个!小娘们儿,你别嚣张……”
胸膛上那只脚逐渐加重力道:“你该叫我什么?”
冯不印狠狠啐了一口:“小娘儿们……啊……”
“叫什么?!”
“……”
“叫什么?!!”
“……姨母!操,别踩了!”
冯不印被逼着跪在正堂里将自己的过错说了一遍,连带着幕后主使都交待了个底掉,然后狠狠挨了一顿鞭子。
但他存着侥幸心理没提祁孟舟,付悉竟然也没问,大约是因为当时身上搭着蓑衣,她并没有看见自己还抢了个人回来,不然以她性子,强抢民女……哦不,民妇,这顿打肯定得翻个番。
等下人把他从刑架上解下来的时候,他心里恨得咬牙切齿,付悉这个母老虎……这他么还不如留在贺家呢,贺家那小子下手都没有付悉狠。
绳子一解开,冯不印就腿软的想往地上摔,下人连忙扶住他,然后抬了回去,本来一路上都安安静静的,可临到门前他又忽然挣扎起来。
这些人不能进去,祁孟舟还在他床上呢。
这要是被看见……
他心里生出一股力气来,手忙脚乱的要往地下跳:“我自己进去,不用你们了。”
下人们只听付悉说,这人是早逝的大小姐大姑爷家的孩子,以后就是这将军府正儿八经的少爷公子,对他的话自然是听的,可这一身伤到处都在流血,刚才被从刑架子上解下来的时候,站都站不稳,现在又……
管家忍不住劝了一句:“少爷,还是我们送进去吧,这伤可不轻……”
冯不印被喊得头皮发麻:“别喊我少爷,谁是你家少爷?”
管家好脾气的笑了笑,也没和他吵,却仍旧不肯松手,冯不印心里有些不耐烦,他打不过付悉,还对付不了一个老头子?
他正想动粗,就见付悉拿着个瓷瓶走了过来,他心里一慌,连滚带爬要往屋子里去,可下人太碍事了,不等他打开门,付悉就走了过来,见他这副样子,眼睛就眯了起来。
“心里有鬼。”
冯不印连忙摇头:“我心里能有什么鬼?就算真有,有你这么个活阎王镇着,也早吓跑了。”
管家听的脸色发苦:“少爷,不能这么说话,怎么能这么说将军……她一个人撑起这么大的家不容易啊……”
冯不印一撇嘴,付悉容易不容易,和他有什么关系?
他抬脚要进屋,却被付悉揪住了发髻,硬生生拉住了。
冯不印一愣:“你干什么?”
付悉拉着他后退了两步:“原本想抓你衣领的,可是你没穿。”
冯不印一阵无语,我上衣没穿,裤子也没穿吗?用得着抓我发髻?
他不爽的抬手,想去拍付悉的手,可不等碰到,对方先松开了,然后用一种十分笃定的语气道:“你屋子里有东西。”
冯不印心虚的抬头看长廊的屋顶,语气却很横:“你说有就有啊?你天王老子啊?一个女人这么大年纪了不嫁人,一天天的神神叨叨的……是不是没人要你啊?”
管家脸上露出气恼来:“你……你你你……你怎么能这么说将军?”
冯不印古怪的看了他一眼:“不是事实吗?还不能说?”
他又看着付悉,嘿的笑了一声:“怎么?嫌我说话刻薄?戳中你心事了?”
付悉脸色仍旧平静,完全没有生气的样子,这让冯不印有些不理解管家的反应,正主都这么淡定,一个下人至于吗?
但他心里其实也有点失望,他还想把付悉气走呢。
他叹了口气,正琢磨着要找个什么借口把人撵走,就见女人伸手推开了房门,抬脚朝里头走。
冯不印浑身一颤:“唉,你是不是真缺男人了?见到男人的屋子就往里头闯?!你给我站住!”
他踉踉跄跄的去追付悉,可他毕竟刚刚狠狠挨了一顿鞭子,又疼又虚,完全追不上,就算追上了也不可能拦得住付悉。
所以他不管是喊得那两声还是跑的着两步,都只是下意识的反应,根本没想过真的能阻止付悉,心里还想着等会怕是又得挨一顿揍,可付悉脚步一顿,竟然真的停下了。
她转过身来看着冯不印,直看的冯不印不自觉后退两步,才慢慢开口:“我都忘了,虽然你性子幼稚,可毕竟早就弱冠了,房间的确不该随便进,下次我会注意的。”
冯不印愣了愣,付悉说出这番话是什么意思?
等等,什么叫他性子幼稚?
“谁幼稚了?付悉你把话给我说清楚……”
付悉目光忽地犀利了起来,她定定地看着冯不印:“你叫我什么?”
冯不印下意识的一怂,但这也不能怪他,毕竟他刚刚才挨了一顿揍,难免会有点不受控制的反应,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,想让他服软……
付悉声音陡然一高:“我再问你,该叫我什么?!”
“姨母!”
冯不印脱口而出,随即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顿时脸色涨红,娘的,丢人丢到姥姥家了!
他有些破罐子破摔:“姨母姨母姨母,行了吧?当个老女人有什么好?!”
付悉没再理他,伸手去拉床帐子,冯不印这才想起来他追过来是要把付悉撵出去的,结果三两句话就给跑题了。
“别别别……”
可付悉这次没理他,径自撩开了床帐子,冯不印心里叹了口气,靠在门框上龇牙咧嘴,琢磨着待会要是再挨揍,揍哪儿合适……要不屁股吧,肉多……
这还没挨上,已经觉得疼了。
他又叹了口气,然后就听见了脚步声,他不自觉站直了身体:“那个,我……”
“凤清是谁?”
冯不印满腔杂乱的思绪一顿:“啥?”
付悉从地上捡起一张湿哒哒脏兮兮的纸条,眼睛微微一眯:“这字迹有些眼熟……贺家带回来的?”
冯不印有些茫然,不过贺萳的屋子里的确不少纸张,可能是不小心粘在脚底下带回来的吧……但是,这种时候不管祁孟舟,问一张纸条?
他觉得付悉果然是有点毛病。
忽然这有毛病的人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,硬生生把他拍的一抖:“干什么?”
付悉叹了口气:“这把年纪还尿床的确要不好意思,回头我请个太医来给你看看,今天换了被褥歇着吧,我走了。”
冯不印一呆,付悉就这么走了?
他有些意外,但随即就在下人诡异的眼神里回过神来,脸腾的红了:“谁尿床了?我那是刚才藏了个人!付悉你给我回来!”
他宁愿再挨一顿揍,也绝对不能担这个名!
但没有人搭理他。
冯不印吼了两声,没得到任何回应,只能骂骂咧咧的回了屋子,大马金刀往椅子上一坐:“祁孟舟,出来。”
他只当人是藏起来了,也没在意,可等了又等,屋子里还是没有动静,他一愣:“祁孟舟?”
他将屋子里翻箱倒柜找了一遍,却什么都没发现。
祁孟舟,不见了。
贺萳看着眼前的太子,理智彻底回笼。
“殿下知道幕后黑手是谁?”
太子笑了一声,本就十分阴柔的脸庞越发俊秀,竟透着几分女子才有的艳丽。
“孤自是知晓,只是不必多嘴了,反正那么多人,你总是留了几个活口的。”
既然有话不说,那留在这里这么久是要做什么?
像是猜到了贺萳心里在想什么,太子站起来伸了个懒腰,似是方才这局棋耗费了他许多精神一样,脸上竟露出疲惫来。
他身后站着的侍卫立刻上前,伸手扶住他,让他靠在自己身上。
太子也并不客气,张嘴打了个呵欠:“夜深了,孤也乏了,这就告辞了。”
贺萳侧身行礼,长公主也退了半步。
太子却又看了母子两人一眼,不但没走反而靠近了两步:“孤这次来,一是闲得无聊,二嘛……是来辞个行。”
贺萳一愣,太子要出凉京?
太子叹了口气,却也没特意解释,只是看着外头漆黑如墨的雨夜感慨了一句:“好大的雨啊……”
说完抬脚就走,没再看这母子二人一眼,他身后那侍卫连忙撑开伞,还用胳膊环住了他的肩膀,仿佛是怕他会摔倒一样。
贺萳看着两人离开,抬脚也要走,长公主却喊住了他:“外头到底是怎么了?你怎么这副样子?不怕着凉?”
贺萳嘴唇一白:“母亲,祁孟舟被人抓走了。”
长公主一愣,片刻后竟笑起来:“你是说外头这么大的动静,是因为有人要抓祁孟舟?”
她边说边下意识摇头,这怎么可能,再怎么说,祁孟舟也只是一个出身不体面的妾室,哪有人会花这么大的……
她神情一顿:“莫非是安宁那丫头?这……”
那可是堂堂皇室公主,何至于如此小家子气?可如果不是她,还能有谁这么看祁孟舟不顺眼?
她竟然真的和一个妾对上了,还弄了这么大的阵仗出来闹腾……
“上不了台面的东西!本宫那些话都说到狗肚子里去了!”
长公主越想越气,可事情对方都已经做了,眼下还是要息事宁人的好,不然闹起来,皇家和贺家脸上都不好看。
“事情不要声张,若真的是安宁做的,你将她请来府里问一问,既然是抓走而不是没有当时就下杀手,人在安宁手里最多也就是受些皮肉之苦……”
可这四个字说起来轻巧,真落在身上那也是难熬的。
祁孟舟她还小产没多久,身体有没有恢复先不说,人连清醒都做不到。
“我现在就进宫。”
贺萳抬脚要走,长公主连忙拦住他,却还没开口,就见贺萳看着自己的目光里带着狐疑。
她心口一闷,当即窜上来一股火气:“你是怀疑我和安宁同流合污?我便是要杀人,还用得着去外头找人?我皇家的武侍难道不比这些杀手好用?”
贺萳也只是见她拦着自己,才下意识地怀疑了一下,毕竟是有前车之鉴的。
可见长公主如此生气,他也不好说什么,只能摇头:“儿子只是不知道母亲为何拦我。”
长公主没好气的看着他:“现在什么时辰?我贺家的确显赫,可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要谨慎,若你大半夜敲开了宫门,跑到了公主的寝宫里去……明天满御史台的御史都得上折子参你。”
贺萳一时无言,他知道长公主说的对,可如果祁孟舟真的在白郁宁手里……
爷可是头疼?要不要喝醒酒汤?”
贺萳哼笑了一声:“你在禁足,我便是要喝,你去哪里做?”
祁孟舟一噎,心道自己就不该多嘴,这样的男人,头疼也是活该的。
贺萳才不管她想什么,自顾自朝她招了下手:“过来。”
这是要做什么?喝醉了会不会打人?
祁孟舟犹犹豫豫地不想靠近,却一不留神就被贺萳一把拽了过去。
他粗糙的手指点着桌面:“瞧瞧你的字,笔画顺序都是错的,能这么写吗?”
祁孟舟有些无语,她只是抄个书,又不是要出去卖笔墨,做什么要管笔画顺序对不对?能看出来是哪个字不就成了?
“拿笔,我瞧瞧你是怎么写的。”
祁孟舟看了他一眼,没在他脸上瞧见以往常有的不耐烦,倒是有几分严厉,像极了百花阁的帐房先生教她认字时候的样子,仿佛是一句话不对,就要打她手板一样。
她微微一愣,这样的贺萳,她是头一回见,心里多少有些好奇,可却并没有允许自己探究下去,只是十分委婉的拒绝了:“爷,回头我自己练吧……”
贺萳看她一眼,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祁孟舟的本意,自顾自哼笑了一声:“写的不对,练也是白练。”
他这声笑,和以往的冷笑不同,也和那天在惜荷院听见的不一样,又低又哑,有点像孩子。
这个念头一冒出来,祁孟舟就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。
但贺萳今天看起来真的有些奇怪,以往他不会花费时间和自己说这么久的话,更别说教她写字……果然人一旦喝醉了,就会性情大变的。
然而她还是不想在贺萳面前丢脸,她知道自己处处都比不上白郁宁,可多少也有那么点自尊心,并不想两人举案齐眉的时候,说起自己,说那个祁姨娘写的字很丑,连笔画都是错的。
她摇了摇头,抬头看了看天色:“爷,家宴的时辰要到了,你……”
该走了。
贺萳眉头一拧,脸上终于露出不耐了,好像所有因为酒醉而有的好脾气,已经被消耗殆尽,他粗暴的打断了祁孟舟的话:“废什么话,快写。”
祁孟舟有些无语,觉得贺萳果然还是贺萳,就算喝醉了酒,也还是死性不改,对她根本不可能有好脾气的。
眼见抗拒不了,她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,拿着毛笔抬手写了个为字。
贺萳的手忽然附了上来,将她的手完全包住了,然后带着她在纸张上慢慢写下贺萳两个字:“女人以夫为天,别的字可以错,这两个字不可以。”
祁孟舟有些愣住了,从刚才贺萳的手抓上来的时候她其实就已经僵住了。
说来丢人,虽然他们什么都做过了,但只要一下了地,贺萳就会冷起脸,连靠近都不会,更别说牵手摸头这些亲密的动作。
比嫖客都冷淡。
这是第一次,他们两个在床榻以外的地方,靠这么近。
祁孟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受,但忽然就很想再提一提坠子的事,她想告诉贺萳自己没有做那些事情,她张了张嘴:“爷……”
外头忽然有人家放了鞭炮,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,贺萳动作一顿,像是被这动静吵得醒了酒,他低头看了眼祁孟舟,怔愣片刻,眼神清明起来,慢慢松开了握着她的手,然后揉了揉眉心:“我怎么会在这里?”
熟悉的语气,熟悉的神情,祁孟舟微微一顿,这酒竟然说醒就醒了。
她张了张嘴,有点好奇,自己如果说了是他自己走过来的,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在骗他。
但贺萳并不执着这个问题,见祁孟舟不说话也没追问,只后退了一步,坐在了椅子上,然后抬手揉了揉眉心:“有些头疼,倒杯茶来。”
祁孟舟想起来他之前那句嘲笑自己禁足的话来,莫名其妙的走了神。
她站着没动,贺萳抬眼看过来,没能从她脸上看出什么表情来,便又将视线收了回去,只是脸色略有些沉凝:“不倒茶……你这是在埋怨我罚你?”
祁孟舟刚刚回神,没太听清这句话:“啊?爷说什么?要喝茶吗?只有冷茶,行吗?”
贺萳盯着她看了两眼,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,叹了口气站了起来:“罢了,抄书也不急于一时,歇着吧。”
他抬脚出了门,祁孟舟也没吭声,只是跟着他走到了门边。
贺萳走出溪兰苑,身影彻底隐没在黑暗里的时候才回头看了一眼,祁孟舟还杵在门边,屋子里灯光太暗,瞧着她颇有些孤零零的。
他目光闪了闪,却到底没做什么,转身大踏步走了。
虽然府里的人一直称呼他住的院子叫主院,但其实这里是有名字的,叫五修堂。
行走于世,仁义礼智信,五者必修,主院名字就是因此而来。
大丫头翡烟已经等在了门口,看见贺萳远远走过来,顿时喜笑颜开,连忙迎了上来:“爷回来了。”
贺萳没吭声,也没理她,只是伺候贺萳这么些年,她早就习惯了,因而仍旧是满腔热情,半点都没有被打击到。
她一面跟着贺萳往屋子里走,一面绞尽脑汁想着说些什么,才能让贺萳多理会她一下。
但还没想到头绪,她就在贺萳身上闻到了脂粉香。
她脚步不由一顿,从宫里出来,身上怎么会有脂粉香?难道是回来的路上被哪家的小贱人堵住了?
虽然不知道对方是谁,但不妨碍她心里恶狠狠地骂对方一顿,等她骂完,心情平复下来的时候,贺萳已经不见了影子。
翡烟连忙加快脚步走进去:“爷可是要换衣裳?奴婢想着大年夜,还是穿的喜庆些好……这件暗红的袍子最合适……”
贺萳瞥了一眼,面露嫌弃:“花里胡哨。”
翡烟一僵,脸色有些尴尬,但很快就给自己找了台阶:“那这件紫色的,还绣着鹤纹……”
贺萳不耐烦地挥了挥手:“我自己选,你出去吧。”
翡烟很不甘心,现在满府里都自己去玩闹了,她还撑着留在这里,就是为了伺候贺萳,要是这时候下去了……
她咬了咬牙,脸上又露出笑容来,小心翼翼地朝贺萳靠近:“爷,您在宫宴上一定是喝了酒,一个人多有不便……奴婢服侍您更衣吧……”
她说着就伸手,想去解贺萳的腰带,却不等靠近,就被什么东西抽了一下手背,疼的她一抖,不自觉喊出了声。
贺萳脸上却没有半分怜香惜玉:“伺候了这么多年还不懂规矩,自己去找孙嬷嬷领罚,滚下去。”
翡烟心里又气又不甘心,却并不敢反驳,贺萳向来说一不二,说了罚她,她就是求情也只能适得其反。
只是她本来以为贺萳身上这么大的酒气,应该是有几分醉的,他一旦醉了,脾气就会好很多。
这个秘密,是她去年才发现的,所以今年才长了个心眼,想要趁机和他亲近一些,却没想到是这么个结果。
她憋屈的咬着牙,半晌才逼着自己露出笑来:“奴婢认罚,只是好歹要先伺候着爷换了衣裳……”
贺萳瞥她一眼:“我换衣裳何曾用你伺候过,下去。”
翡烟无话可说,心里虽然很不情愿,却不敢再激怒贺萳,只能憋屈的下去了。
没多久贺萳自己换完衣裳走了出来,只穿了一件寻常的黑色袍子,唯一能和年节扯上关系的,就只有领口袖口绣了的暗红色的云纹了。
翡烟远远地看着,眼底满是痴迷,却到底没敢再出去。
虽然后院姨娘们的日子过得并不舒服,贺萳这个人也没有半点柔情蜜意,可侯府的丫头们想摆脱伺候人的命运,还是只能走这条路。
而且翡烟觉得自己伺候了贺萳那么多年,不管怎么样,都应该是特别的那一个才对,以后就算身份高贵的当家主母过了门,也得看在她和贺萳那么多年主仆情的份上,对她客客气气的。
只是这件事急不来,她还需要慢慢谋划。
想到这里,她换了身衣裳,匆匆去了花厅,今天这种日子,就算贺萳不想理会她,可她身为大丫头,还是要陪在对方身边的。
这是她才有的体面,后院那些姨娘们这辈子都别想有。
花厅里虽然人多,却奇怪的并不热闹,翡烟不敢唐突,悄悄从小门进去了,在贺萳身边站定的时候,刚好听见贺萳开口——
“母亲今年怎么如此有雅兴,要将人都聚在一起热闹?”
长公主笑了一声,大约是觉得儿子在后院管理上,到底还是有着男人家的粗糙。
她摇了摇头:“你呀,瞧着对郁宁如此上心,想必是要成亲的,竟也不想着为她以后铺铺路。”
“虽说你不好女色,眼下溪兰苑的情形也是身不由己,可总要有些态度的,毕竟等皇兄巡游完回京,她可就不是寻常的白姑娘了。”
贺萳略有些尴尬:“这些还早,婚事也未必就能定下,着实不必现在就劳累母亲。”
长公主扫了一眼底下花枝招展的姨娘们,心里一哂,面上倒仍旧是雍容淡定:“到时候再要做就晚了。”
“有些事情就是得趁着旁人没有防备,才能试出真假来,一件衣裳就能看出这人是老实本分,还是包藏祸心。”
她用眼神示意贺萳看几个打扮的格外娇媚艳丽的姨娘:“这几个叫什么?让孙嬷嬷记下来,得赶在你成婚之前,找个由头撵出去。”
贺萳没开口,眉头倒是越拧越紧。
长公主有些意外:“怎么,还舍不得不成?是哪个得了你的欢心?你若是真心喜欢,留下也不是不成。”
贺萳面露无奈:“并非如此。”
他只是不知道这些人叫什么。
所谓知子莫若母,长公主很快就猜到了这茬,颇有些无奈:“你呀你,自己的人连名字都记不住。”
然而看她的神情却并没有半分不悦,虽说贺萳记不得人名是有些凉薄了,可这些人的来历不清不楚,也着实不配她儿子上心。
“罢了,你不知道,孙嬷嬷总是知道的。”她大约是联想到了什么,眼神有些冷:“反正这样狐媚轻浮的小蹄子是绝对不能留下的,否则迟早会祸害你的后院。”
贺萳对此并不在意:“按母亲说的办就是,只是太子殿下的人也在,就算是母亲出面,也不好做什么。”
长公主叹了口气,太子虽然是她的外甥,可脾性着实让人不喜,心思狭隘,狡诈多疑,若是以后登了帝位……
“罢了罢了,大年夜的,说这些扫兴的做什么。”
“正是,母亲,饮一杯如何?”
长公主给面子的端起了酒杯,正要一饮而尽,动作却忽然顿住,她扫了一眼人群,面露困惑:“你带回来的是哪个?我倒是一直还没来得及见见。”
贺萳动作一滞,并不太想让长公主见到祁孟舟,别的不说,若是她穿一身艳粉色,满身风尘气的进来……
怕是要现在就被撵出去。
他额角隐隐作痛:“她犯了错,被我罚着闭门思过了。”
长公主嗔怪地看他一眼:“即便是再大的错,大年夜也该宽容一二,何必如此不近人情?”
她说完便看向孙嬷嬷:“你去一趟溪兰苑,把人请过来,吃了家宴再回去受罚也不迟。”
贺萳下意识道:“母亲,祁孟舟生性愚笨,来了反倒要坏了您的兴致,倒不如不见。”
长公主微微一怔,探究地打量了他一眼,随即笑起来:“我难道还会和你的人生气不成?孙嬷嬷,去吧。”
话说到这份上,再要阻拦就有些刻意了,贺萳只能叹了口气:“既如此,待会就请母亲多担待了。”
孙嬷嬷抬脚走了,贺萳瞧着她离开的方向微微有些出神,若是待会母亲要将她撵走,如何处理才好,他可是应了让她在侯府安老的……
他一时想不出法子来,只能作罢,实在不成也只能送到庄子上去了。
他忽而想起来,那天祁孟舟自己也提过要去庄子上的,若是真的这么做了,岂不是如了她的意?
心里忽然就不痛快了起来。
贺萳沉着脸喝酒,长公主看了看天色:“这个时辰了,青藤怎得还不见影子?”
论起辈分来,青藤和贺萳算是姨表兄弟,要喊长公主一声姨母。
“他那个性子您也不是不知道,看见美人就走不动路……”
他话音忽然一顿,上次青藤对祁孟舟惊鸿一瞥就念念不忘,追着自己问了好几回,今天若是遇见……
他眉头又拧了起来,一个妾无关紧要,可若是被青藤带走,他的脸面往哪里放?
果然祁孟舟就该在溪兰苑里好好呆着。
“来人。”
翡烟连忙上前应了一声,贺萳瞧见是她,脸色有些不好:“怎么是你?”
他还是习惯吩咐寒江和云水。
翡烟尴尬的低下了头:“瞧爷说的,姨娘们都在,小子们也不好过来伺候。”
的确是这么个道理,只是贺萳一时给忘了。
罢了,好在翡烟虽然人蠢笨,也有些小心思,但并不敢违抗自己的话,总比旁人要好一些。
“罢了就你吧,你去追孙嬷嬷……”
他话说到一半,忽然一道带笑的响亮男声从外头传进来——
“旁人家都热热闹闹的,怎么你们这里就如此冷清?”
青藤人未至,声先到。
姨娘们被这明显不熟悉的声音惊到了,不是说家宴吗?怎么还有外男来?
那她们现在是不是要回避?
她们面面相觑,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,然而能做主的两个人却都没心思理会她们。
贺萳的话被打断,而且青藤还是贵客,他自然不能再和丫头继续说话,只能起身去迎接:“恭迎殿下。”
青藤笑眯眯走进来,边走边摆了摆手:“这又不是在宫里,这么客气做什么?”
他抬头看向主位的长公主,行了个晚辈礼:“两年未见,姨母还是这般光彩照人。”
长公主失笑:“你这张嘴,惯会哄人开心……你母亲可安好?”
“劳姨母记挂,母妃一切安好,这次来还特意嘱咐我带些大昌特产回去,说请姨母督办,您最知道她的喜好。”
长公主连连点头,神情有些唏嘘,青藤的生母,越国的静贵妃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妹妹。
自从嫁去越国,她们便再未见过,算起来竟也二十年了。
贺萳看她有些伤心,连忙岔开话题:“母亲别提这些了,殿下请上坐。”
长公主抬手擦了擦眼角:“你说的是,青藤,来本宫身边坐。”
青藤连忙答应了一声,却扫了一眼花枝招展的姨娘们,凑近贺萳道:“你府上竟然如此多的美人……艳福不浅啊。”
姨娘们纷纷低下头,唯恐一时不慎,被扣上不守妇道的名头。
然而青藤并没有意识到她们的境地如何尴尬,仍旧盯着她们来回打量,贺萳看的皱起眉头,不自觉看了眼翡烟,还是得让她去传句话……
但他念头刚落下,孙嬷嬷就到了:“公主,人到了……”
贺萳叹了口气,牵扯上祁孟舟,还真是事事不如意……
孙嬷嬷没察觉到他的想法,倒是看见青藤后顿了顿,连忙行了个礼:“青藤殿下来了?”
青藤笑嘻嘻点了点头:“孙嬷嬷好啊。”
“可折煞老奴了,厨房里有专门请的越国厨子,老奴这就去盯着,务必让他们尽心。”
她匆匆要走,贺萳想起她说的那句人到了,想着干脆就再把人撵回去。
他看了眼青藤:“殿下入席吧,母亲惦记你许久了。”
他说着想往外走,青藤却又跟了上来:“贺兄,你往哪里去?”
贺萳脚步一顿,心里有些不悦,往日也不见青藤和他如此亲近,今天这是抽了什么风?
然而他跟着,他也不好再去找祁孟舟,只能回了位置,眼神却时不时瞥向门口,但奇怪的是祁孟舟一直没进来。
难道是孙嬷嬷觉得青藤在,祁孟舟不方便进来,已经把人撵回去了?
贺萳不自觉敲了敲大腿,冷不丁听见长公主提起自己,只能和他们闲聊两句。
大概是青藤的眼神实在是太不老实,长公主有些忍不了了,挥挥手,将姨娘们都遣了下去。
“你这是什么脾气?你母亲竟也纵着你不管。”
青藤还是笑嘻嘻的:“美人自然是美给旁人看的,再说我只是瞧两眼,又不做什么……大昌的规矩真是要憋死人。”
越国以蛇为图腾,在男女之事上向来奔放,女子二嫁三嫁的比比皆是,连皇妃也有不少是之前嫁过人的,因而多瞧两眼美人,对青藤来说,已经十分收敛了。
长公主知道越国的习俗,却仍旧有些难以接受,却不好再说,只能叹了口气。
贺萳看出她心里的不高兴来,略有些无奈的开口:“母亲劳累一天了,回去歇着吧。”
长公主看着青藤有些犹豫,对方一笑:“姨母自去就是,您不在我和表兄才好开怀畅饮。”
“你这小子……也罢,你们也不要失了分寸。”
两人连忙站起来看着她走远,等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后,青藤就抻了个懒腰,没骨头似地躺在了椅子上:“贺兄,这大过年的怎么能没有歌舞美人助兴?”
贺萳没吭声,他完全不想和青藤说话。
青藤瘪了瘪嘴:“没劲,你这人跟木头似的,却有那么多美人,简直是暴殄天物。”
贺萳有些无语:“美人不在多,能得一知己足矣……不过以殿下的身份,若真志在美人,想必再多也是养得起的。”
“养得起是养得起,可也得我喜欢才行……说起来,大昌的美人倒是别有风味,带个回去做侧妃也不错。”
侧妃?
贺萳捏着酒杯的手微微一紧,总觉得他嘴里的那个美人,大约是祁孟舟……若是他不强,而是正经开口讨要,给还是不给呢?
不过祁孟舟大概是愿意的,兴许到时候还要来求自己。
贺萳心里冷笑了一声,一仰头将杯中酒全都灌进了嘴里。
青藤却忽然站了起来:“和你喝酒太没意思了,我还是出去溜达溜达,找找乐子。”
他要走,贺萳反而松了口气,也没有挽留,跟在他身后往门外去:“你是使臣,即便要去玩闹,身边也不能少了人,你是自己带人,还是我派几个?”
青藤没说话,贺萳皱着眉头看过去,却瞧见他正低头看门边,那里黑漆漆的,也不知道有……
有人!门边竟然真的有人!
他下意识把青藤拉到了身后,使臣若是在大昌出了事,两国必然要生出嫌隙。
“什么人?!”
他一伸手就将对方抓了起来,触手才觉得不对,这么轻,仿佛是个女人。
那人惊了一下,声音含糊的啊了一声,带着睡着的时候被惊醒了所特有的惺忪。
青藤挣脱了贺萳的手:“别这么凶,一定是个美人,大老远我就闻见脂粉香了。”
贺萳手一顿,脂粉香?
他心里生出一点不详的预感来,沉下脸来去看那团黑影,对方被他的声音惊动,抬头朝两人看过来。
虽然夜色并不明亮,灯台的光也有些暗淡,可他还是看出来了,竟然真的是祁孟舟,只是她一改往日的俗艳,竟穿了一身黑衣,颇有些不起眼,这才让他没能注意到。
然而这不是重点,重点是,祁孟舟为什么会在这里?!
他瞥了一眼兴致勃勃的青藤,脸色铁青,声音不自觉严厉起来:“谁准你在这里的?!滚回去!”
祁孟舟彻底清醒了过来。
之前孙嬷嬷喊她来,然后就让她在门口等着,说要进去通报,只是这一去就没再出来。
外头虽然冷,但花厅里的火气旺,这廊下比起她溪兰苑的屋子来说竟然还要暖和一些,她也就不着急,干脆慢慢的等,只是这等来等去也没等来结果。
后来姨娘们都走了,她不是不想走,可又担心等会里头找她的时候她没在,会出什么幺蛾子,贺萳这个人不讲理,想必长公主也不会和气到哪里去,真要因此生气了……
她叹了口气,蹲下来继续等,然后蹲就变成了坐,再然后她就靠在墙上迷糊了过去。
其实她睡得不安稳,脚步声越来越近的时候就醒了,只是没想到对方会看见她,还以为是和姨娘们一样只是路过,直到贺萳呵斥了一声,把她硬生生从地上薅了起来。
她彻底清醒了,有些惊讶的看了过去,嘴唇微微一张:“爷……”
长公主要见我了吗?
贺萳根本没听见她说话,一看见她脸色就变得很难看:“谁准你在这里的?!滚回去!”
他虽然一向对自己不客气,可当着外人的面这么凶……大约是误会她是擅自跑出来的。
祁孟舟到嘴边的话就给咽了下去,她把冰凉的手缩进了袖子里,垂下眼睛看自己的脚尖,声音压得很低:“我不是自己偷跑出来的,是孙嬷嬷喊我过来,她说长公主要见我,进去通报了。”
贺萳却并没有因为解释而缓和下来,语气甚至越发恶劣:“你长着双眼睛做什么?不知道看一眼吗?人早就散了。”
祁孟舟之前当然是看过的,可那时候,正经主子们都还在,她总不能一直探头看,后来等着等着就睡着了,也没顾得上再看。
眼下贺萳这么一说,她才再次往屋子里探了探头,果然里头已经空荡荡的了。
她后知后觉的抬头看了眼天色,都这个时辰了,怪不得散了,她这个不起眼的小妾,又被遗忘了。
她抓紧了袖子,心里又有点闷,可和上次被贺萳冤枉来说,这感觉就可以忽略不计了,只是多少有点好奇,长公主是故意晾着她呢;还是不想见她,但是孙嬷嬷忘了告诉她呢?
但不管是因为什么,这股好奇都只存在了一小会就被她抛在了脑后,无论是长公主还是孙嬷嬷,她都没办法和人家计较,还是不去想了。
她沉默着安抚了自己,这才朝贺萳行了一礼:“那我回去了。”
虽然被这么凶了,还是当着外人的面,在被晾了大半宿之后,可她看起来仍旧是平静的,虽然多少有些小情绪,可至少没有任何失态。
贺萳忍不住回想了一下,好像祁孟舟这个人,虽然有些上不了台面,也爱背后编排他,可除了上回在惜荷院,她再没有露出过那种表情来。
对待发生在她身上的事,她的接受度高的有些离谱。
贺萳越想,眉头皱的更紧,一阵寒风贴着头皮吹过,他回过神来,抓了一把祁孟舟的手,触手冰凉,他脸一沉,刚要张嘴,就瞧见了青藤,嘴边的话只好吞了回去。
当面教子,背地教妻,不能在人前失了礼数。
他只好松了手:“回去吧。”
祁孟舟应了一声,只是转个身的功夫,就仿佛要融进了夜色里一样。
贺萳看了看并没有星辰的夜空,就算府里到处都点着灯,可总有照不到的地方,这女人蠢得竟然连灯笼都不知道拿一个。
他正想开口把人喊住,就见青藤快走几步追了上去,然后将身上的斗篷脱下来要给祁孟舟。
贺萳眉头一拧,然而青藤并没有觉得自己唐突,他将斗篷塞进祁孟舟手里“姨母是和我说话才忘了你,这事儿怪我,害你在外头冻了这么久,这衣裳就当我给你赔罪。”
祁孟舟生的好看,没少遇见过愿意照顾她的男人,但大都是存着别的心思的。
可眼前这个人,应该是知道她是贺萳的人才对,无利可图,怎么还会对她好?
她略有些惊讶的看着眼前的男人,心里是知道不能接的,却又不知道该怎么拒绝好。
贺萳忽然抬脚走了过来,将身上的大氅一扯就盖到了祁孟舟头上,话却是对青藤说的:“不劳殿下费心了。”
青藤耸耸肩,将斗篷收了回来,重新披在了身上:“得,我这要是再不收回来,怕是就要给美人招祸了,我走了,哪里都比你这里热闹。”
他说着话抬脚就走,路过祁孟舟的时候也没多看一眼,看起来倒像是并不上心的样子。
贺萳却也没在意他的动作,只瞄了一眼还站着不动的祁孟舟:“还不走?”
祁孟舟把手指拢在上面,想暖一暖手,可烛火太过弱小,温暖没感到,反倒是屋子里也跟着暗了下来,她只好叹了口气,把手收了回来,轻轻推了一把彩雀。
“去床上盖着被子睡,在这里睡要着凉了。”
彩雀迷迷糊糊的醒过来,看见祁孟舟回来了,张了张嘴,却先打了个喷嚏,她连忙捂住鼻子:“姨娘你回来了?都这么晚了。”
她说着稍微清醒了一些,也跟着来了精神:“见到长公主了吗?她怎么样,喜欢你吗?”
祁孟舟苦笑了一声,这一趟与其说是见人,倒更像是受罚,不止没能见到长公主,还被贺萳教训了一顿。
但年底下说这些扫兴的做什么呢?
于是她只是摇了摇头:“明天再说,快去睡吧。”
彩雀有些失望,但一张嘴就打了个呵欠,只好暂时不提这事,晃晃悠悠的出了门,回屋子里睡觉去了。
然而祁孟舟却并没有睡意,她看着窗户外头不知道谁家放的烟花有些出神,犹豫片刻后,又伸手摸了摸肚子,她这辈子,还能有个自己的孩子吗……
因为这个问题,祁孟舟后半夜也没能睡着,但大年初一,她的心情还是好了很多,因为这天,不管是贺萳还是长公主,都会赏东西下来。
溪兰苑也难得平和,一早上听见的都是笑闹声,也没有人故意来找不痛快,只是祁孟舟仍旧不能出门,她干脆将笔墨纸砚搬上了床,裹着被子抄书。
外头逐渐热闹起来,没多久就有人一边喊一边跑着进了院子:“姨娘,来了来了。”
祁孟舟笔一顿,好奇的抬头看出去,贺萳的赏来了,他是懒得费心思的人,以往的节庆都是直接赏银子,这次应该也是这样。
可银子这东西虽然旁人说俗,但却是最实用的,也是祁孟舟最想要的东西。
翡烟很快昂首挺胸的走了进来,身后跟着几个粗使婆子,抬着一个半人高的箱子。
祁孟舟有些惊讶,这么多银子?
贺萳这是发了笔横财吗?
她按捺不住下地穿了鞋,扒着门框往外头看,其他姨娘们也好奇的很,毕竟贺萳送这么大的箱子过来,还是头一回。
翡烟瞥了眼姨娘们好奇的脸色,心里哼了一声,她自觉是高人一等的,端着架子咳了一声:“姨娘们要是好奇不如来看看?这么探头探脑的,要是让爷看见,又该嫌丢人了。”
薛姨娘哼了一声,却碍着她是贺萳贴身伺候的人,并没有说什么,翡烟自觉给了她们一个下马威,脸上的笑容很快得意起来。
她抬抬下巴,示意婆子把箱子打开。
祁孟舟期待地伸长了脖子,入眼的却并不是晃人眼的银光,反倒仍旧是小一些的盒子,她不由一愣,不是银子?
翡烟弯腰从里面取出一个木盒子来,打开却是文房四宝:“爷说了,咱们是勋贵之家,府里的人更不该失了教养,希望各位姨娘们上进一些。”
众人脸色都有些古怪,大年初一,不赏银子就算了,怎么能赏这些东西?一院子女人,要什么文房四宝?
祁孟舟也有些意外,贺萳最近这是怎么了?
眼见众人都站着没动,翡烟不耐的看了婆子一眼:“还不给姨娘们送过去?”
祁孟舟不等回神,手里就被塞了个盒子,她摸了摸上面精致的雕花,心里难得没有因为没得到银子而失望。
先前抄书的那一套,等她被罚完就要收回去的,现在这些却可以一直留在她屋子里。
她小心的把盒子放在床头,瞧了瞧里面的东西,她是分不出好坏来的,但贺萳拿出来赏人的,总不会是不好的。
外头很快又响起脚步声,孙嬷嬷也带着长公主的赏来了,姨娘们乌压压跪了一院子,祁孟舟就算在屋子里也不敢马虎,跟着一起跪下了。
好在贺萳虽然有些抽风,长公主却还是正常的,赏的都是女人用的东西,首饰脂粉这些,只是薛姨娘大概是昨天得了长公主青眼,额外得了一只金灿灿的手钏,看的祁孟舟有些眼热。
孙嬷嬷走后,溪兰苑就又安静了下来,而且直到元宵节这天,应该都会保持安静,因为贺萳不会有时间来理会她们。
而且听说今年他还要伴驾巡游,元宵节一过就要出发了,这么算起来,应该至少一个月都见不到人了。
祁孟舟其实不是多么盼着贺萳来,心里却仍旧莫名的有那么点惆怅,但很快她就念头一转,觉得就算贺萳在府里,一个月见不到一面的时候也不少,其实没什么区别,而且最近几次见面都很不愉快,就算在府里,他应该也不会过来的。
她心情平复了一些,伸手将那个装着笔墨纸砚的盒子拿过来摩挲了一下。
然而元宵节这天,孙嬷嬷却来了一趟,送了些河灯,说姨娘们今年可以热闹一些,不必像以往那般拘谨。
还特意提了一嘴,说是白郁宁也邀了贺萳,大约晚上两个人都会过去。
姨娘们眼睛都亮了起来,能在晚上看见贺萳,就说明有机会把人请回来过夜……
孙嬷嬷心里哂了一声,贺萳是她看着长大的,一向不好女色,怎么可能被人几句话就说动?
然而这种事情没必要说出来,她来这一趟也只是为了宣告一下白郁宁的地位,眼下事情做完了她也就不打算多留。
只是临走前又看了眼祁孟舟,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家宴的时候让祁孟舟白跑了一趟,她态度看起来比以往要和善一些。
“祁姨娘若是想去也不必顾忌,爷是宽厚的人,元宵节这样的日子,不会太苛责。”
祁孟舟惊讶的看着她,这位女官出身的嬷嬷还是第一次这么和颜悦色,她连忙道了声谢。
孙嬷嬷却也没再瞧她,转身走了。
姨娘们立刻炸开了锅,急匆匆回了屋子收拾打扮去了。
祁孟舟看着院子里剩下的那个孤零零的河灯,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去拿,但彩雀不知道她心里的纠结,高兴的去拿了过来。
“姨娘,在屋子里憋了这么久,总算能出去走走了。”
祁孟舟看她那么高兴,也不想扫她的兴致,只是心里是真的不想去见白郁宁,她大概就是小心眼,坠子的事儿,明明没有证据,可她只凭直觉就记恨了人家白姑娘……
彩雀见她不说话,脸上的笑容微微一顿:“姨娘,你不想去啊?”
祁孟舟迟疑了一下才摇摇头:“怎么会,我这不是在想穿什么衣服吗。”
彩雀也没多想,拉着她欢欢喜喜的去屋子里选衣裳,然而大晚上的,其实穿什么都看不大出来。
而且祁孟舟心里还是觉得贺萳大概并不想让她出去,看见她说不定还要说什么不好听的话,还是要低调点好。
于是她仍旧穿了那件黑衣裳,跟在一群姨娘后面,在夜色里慢慢往湖边去。
大概是她们去的太晚,湖面上已经被各院的丫头们放了不少灯,白郁宁也已经到了,正站在湖边,含笑看着丫头们说笑。
她披着月白的斗篷,被周遭的灯光一衬,颇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,祁孟舟一怔,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灰扑扑的衣裳,越发不想过去了。
然而彩雀不知道她心里想什么,见她慢了,就轻轻拽了她一把。
祁孟舟被她拽的往前一步,这才瞧见站在白郁宁身边的贺萳,原来他也到了。
大概是这边人乌压压来的太多,贺萳被脚步声惊动了,扭头看了过来,祁孟舟一把拉住彩雀,悄悄掩藏在人群里。
好在男人大约根本不在意谁来了谁没来,只瞥了一眼就迅速移开了目光。
祁孟舟松了口气,拉着彩雀跑到了不起眼的假山后头,借着阴影的遮掩,她点亮了自己的河灯。
彩雀看着那群笔直的朝着贺萳围过去的姨娘们,忍不住嘁了一声:“有什么用啊……”
祁孟舟没理她,轻轻将河灯放进了水里,然后虔诚的闭上了眼睛,虽然在她过去的生命里,从来没发生过被神佛保佑的事,但她仍旧心存期待,希望偶尔,有哪位神明能听见自己的祈求,让她的愿望成真……
彩雀忽然叫了一声:“姨娘,你那河灯上是不是忘了写东西了?这愿望怎么实现啊。”
祁孟舟心虚的扭开头,她不是忘了,只是不太敢写。
如同贺萳所说,正妻还没过门,她一个妾就想生孩子,似乎的确有些不知好歹。
彩雀叹了口气:“奴婢再去姐妹们那里看看,说不定谁还有多的河灯,咱们再放一个……”
她话音未落,湖面忽然起了风,两人都被冻得一哆嗦,不自觉地靠在了一起。
彩雀吸了口凉气,却又有些幸灾乐祸:“这风起的真是时候,姨娘你刚才没仔细看吧?孙姨娘穿的是单衣,一路上都哆哆嗦嗦的,说不定现在脸都冻青了。”
祁孟舟顿时佩服的五体投地:“虽然天暖和了,可也还是冷的……她可真霍的出去……”
她说着抬头看了远处一眼,没看见孙姨娘,倒是看见了贺萳,他周遭都是灯笼,照的那张素来冷淡不耐的脸上竟然都多了几分柔和。
只是那张脸并没有看向这里,不过是因为凑巧她和白郁宁在同一个方向,才能看见。
祁孟舟垂下头搓了搓手指,犹豫了一下才又抬眼看过去,对方这次正低着头和白郁宁说话。
“起风了,回去吧。”
白郁宁看了眼热闹的人群,轻轻摇了摇头:“难得这么热闹,我想多待一会儿。”
她说着就被寒风吹得一抖,连忙抬手抓住了衣襟。
贺萳看着不远处不停偷看自己的女人,不太明白这里的热闹有什么好稀罕的,等他的目光收回来的时候,发现白郁宁竟然也在看自己。
他微微一怔,有些没看懂这目光里的含义。
一阵寒风又吹过来,白郁宁搓着手轻轻呼了口气。
贺萳恍然,原来白郁宁是冷了,想要他身上的大氅。
他没有犹豫就脱了下来,抬手披在了白郁宁肩膀上,白郁宁羞涩的笑了笑:“多谢贺大哥。”
贺萳摇摇头,脑海里却忽然想起祁孟舟来,那天,她明明也是很冷的。
他不自觉地扫视了一下人群,并没有祁孟舟的影子,那么爱凑热闹的性子,今天竟然没来吗?
他念头刚冒出来,一个小丫头就跑过来传话,说谢润请他去一趟书房。
白郁宁听见了,眼底露出失望来:“贺大哥又有公务要忙吗?”
最近贺萳时常不见人,今天难得露面,她还以为对方能多陪陪自己呢。
她声音里的控诉十分明显,贺萳略有些尴尬,白郁宁在侯府无亲无故,难免不安,自己的确应该多照顾她,可……
但不等他说什么,白郁宁又笑了:“还是公务重要,贺大哥快去吧,我这里没什么。”
听起来倒像是为了不造成贺萳的困扰,强行压下了心里的委屈,贺萳心里的尴尬慢慢变成了愧疚。
“等此次巡游结束,我便能空闲一些了。”
白郁宁点点头,善解人意道:“贺大哥快去吧,不要耽误了正经事,我这里不要紧的。”
贺萳这才转身走了,他一走,姨娘们顿时没了兴致,也三三两两告辞了,小桃看着姨娘们的背影,不屑的嘁了一声,嘴唇一张,很想说些什么,可话到嘴边她却看了一眼白郁宁。
这位她打小伺候着的姑娘,脸上看不出表情来,可这副样子,却极容易让她想起来前些天的那一巴掌,从那天过后,白郁宁对她就冷淡了很多,这让她多少也收敛了一些颐指气使的毛病。
小桃犹豫了一下,还是没提姨娘们,而是看了眼贺萳离开的方向:“姑娘,你怎么就让侯爷走了?这些日子他可就来了一回。”
白郁宁看了她一眼,轻笑了一声:“男人嘛,总是要看重事业一些的,他知道我这些日子受了委屈就行了,何必再做多余的?”
再者说,女人的纠缠,未必就会让男人觉得高兴,若是掌握不好分寸,还会适得其反。
她看了眼姨娘们离开的方向,这些人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?
小桃连忙朝白郁宁竖起大拇指:“姑娘你真厉害,那些小妾根本不是咱们的对手。”
白郁宁浅浅一笑,心里却对小桃这句话十分厌恶,她是什么身份?溪兰苑那些人要做她的对手,也配?
然而她并没有把这些话说出口,只是扯了扯身上的大氅,慢慢转了身:“既然人都散了,咱们也回吧……对了,你再去分发一批河灯,别看这都是小事,最是能拉拢人心的。”
小桃连忙答应了一声,两人说着话渐行渐远,这里一散,整个侯府就都安静了下来,最热闹的竟然成了贺萳的书房。
谢润将一份名单递到贺萳面前:“这是随行名单,您的确可以带几个家眷,但是以这个名义,恐怕会引人注目。”
贺萳看着名单,沉默着没有说话,虽然说是皇室血脉尊贵,可当今皇上私生子女太多,即便是注重规矩的宗亲们也有些不想让他们认祖归宗,毕竟这对皇室来说,不是什么好名声。
而白郁宁,眼下就面临着这个困境,明明是正经的金枝玉叶,却很难得到自己该有的一切,或者说,如果不是因为遇见了贺萳,她连认祖归宗的机会都没有。
贺萳轻轻敲了敲桌案:“那就找个人来掩人耳目。”
想要掩人耳目,首要条件就是对方要听话,而且身家清白。
若是包藏祸心,这一路上麻烦不断不说,说不定还会坏事,如果因此导致白郁宁不能认祖归宗……
贺萳抬手揉了揉眉心,心情有些沉郁,他一定要让白郁宁拿到她该有的东西。
谢润倒了杯茶推过来:“明天便要启程,爷打算什么时候去找祁姨娘?”
贺萳揉着眉心的手一顿:“我何曾说过要带她?”
谢润略有些无奈地看过来:“那侯爷还能找谁?您的后院的确花团锦簇,可除了祁姨娘,谁还担的上听话和身家清白这几个字?”
他顿了顿,略有些惊讶道:“难不成您打算现在出去来个艳遇?”
贺萳一噎,虽然谢润这话说的不客气,却是实话,艳遇是不可能的,若是真的要找个人来替白郁宁遮掩,也只能是祁孟舟。
他沉默片刻才站起来,抬头看了眼外头的天色,圆月当空,照的地面都澄澈起来,他心里叹了口气,虽然牵扯进来的确会有些麻烦,但说到底这也是一份恩情,
倘若日后他与白郁宁成婚了,只将祁孟舟当成摆设,不再理会,白郁宁因为这件事,也不会亏待她。
这么算起来,对祁孟舟也并没有坏处。
“我这便过去一趟,你将府里事物安排妥当便出发吧,安排的仔细些,莫要让旁人看出端倪来。”
谢润应了一声,转身走了。
等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夜色里,贺萳才抬脚出了门,大约是因为外头没有宵禁的缘故,就算这个时辰了,府里竟然还算是热闹,尤其是湖边,隐隐约约还有丫头们嬉闹的声音传过来。
贺萳脚步顿了顿,换了条路走,天眼看着就要亮了,他还想着在溪兰苑能睡一觉,并不想路上被什么人撞了,或者捡了谁的帕子。
然而他以为应该老老实实呆在屋子里的祁孟舟却并不在,门推开,里面一片黑暗不说,还有些清冷。
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,才抬脚走进去,半个月不来,竟然觉得这屋子有些陌生,好在溪兰苑的屋子格局都大同小异,就算摸着黑他也没有磕了碰了。
只是一个人呆着的感觉实在是不太好,偏他又不想睡,干脆走到桌案前,开了窗,借着外头的月色翻了翻祁孟舟抄的《女戒》。
“……一手狗爬字。”
他摇了摇头,眼底露出几分嫌弃来,却仍旧从头翻到了尾,越到后面,字迹就越工整,虽然仍旧说不上好,可还是能看出来,是用了心的。
然而这对贺萳这样严苛的性子来说,远远不够,他点了点纸张,若不是这里没有朱砂,他都想给祁孟舟批个红字。
“错字连篇。”
他摇了摇头,正想翻过来再看一遍,溪兰苑的大门就被推开了,两个鬼鬼祟祟的影子钻了进来,贺萳从窗户里往外头看了一眼,慢慢眯起了眼睛。
祁孟舟一哆嗦:“今天真冷啊……”
彩雀也跟着抖了抖:“姨娘,可别说了,越说越冷……要不咱们点个炭盆?”
“算了算了,这眼看着就天亮了,太阳一出来就暖和了,要不今晚你就在这睡吧。”
彩雀很纠结,再怎么说,姨娘的屋子都比丫头的要舒服,可是这太没有规矩了,虽然她没规矩也不是一次两次了。
她咬了咬牙:“那奴婢先去烧热水,姨娘你烫烫脚再睡,能暖和好多呢。”
祁孟舟一边摇头一边开门:“天都快亮了,别麻烦了……我就说别放灯了,你非要去拿,折腾到现在,我手都冷成冰了。”
“……姨娘你也太懒了,一年就这么一次,当然不能马虎,你看看你之前放的那个,什么都没写,要是真的被哪路神仙看见了,想帮你都不知道怎么做才好。”
祁孟舟苦了脸:“行行行,我的错,赶紧收拾收拾睡……啊!”
她惊叫一声,猛地往后弹了一步,彩雀被吓得一哆嗦,循着祁孟舟的目光看过去,才瞧见窗户边上站着个黑漆漆的影子。
“鬼啊!”
贺萳:“……”
他没好气的看了主仆二人一眼:“心里没鬼哪来的鬼?”
彩雀被唬得没敢出声,祁孟舟倒是听出来了,但有些不可置信,她犹豫了一下才开口:“爷?”
贺萳哼了一声,听在祁孟舟耳朵里,这就算是回应了,她松了口气,拍了拍砰砰直跳的胸膛,扭头看了眼外头,天上也没两个月亮啊,怎么元宵节过来了?
彩雀也回了神,熟练的摸出了火折子点了灯,贺萳看了眼她的动作,等烛火亮起来的时候,才看向祁孟舟。
她冻得脸色通红,从里到外都透着寒气。
既然冷,做什么非要在外面待到这个时候?
贺萳眉头皱起来,觉得祁孟舟的确是不太聪明的
祁孟舟没注意他的脸色,看见他愣了愣然后急匆匆走了过来,在他身边看来看去,似乎在找东西却没能找到,最后只是关了窗,然后抓住他的手拉着他走了几步。
贺萳一怔,丫头还在呢,这么放浪成何体统?
他正要把手抽回来,祁孟舟先松了手,他们已经到了床边,祁孟舟轻轻推了把贺萳,见他坐在了床榻上,才抖开被子盖在了他身上:“爷稍等,我这就去点炭盆……彩雀,烧热水去。”
彩雀连忙答应了一声,然后跑了。
贺萳从意外中回过神来,祁孟舟这是……觉得他冷?
他有些被她气笑了,到底是谁的手冷的和冰一样?自己都管不好,倒是有心思来猜他的想法。
然而祁孟舟并没有在意这些,给他盖好了被子就要出去。
贺萳一把抓住她的手,把她拽了回来:“我说冷了吗?”
祁孟舟微微一愣,穿的这么少,屋子里又没有炭盆,怎么可能不冷?
不好意思承认?这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?
祁孟舟有些不解,正想说话,一抬头看见的却是贺萳并不和善的脸色,她心里一顿,忽然想起来,自己现在还是个代罪之身。
贺萳这可能是来兴师问罪的。
祁孟舟抿了抿嘴唇,不是很有底气的解释:“我不是偷溜出去的……是孙嬷嬷说今天不要紧……”
贺萳原本还算不错的心情,忽然之间糟糕起来,他看着祁孟舟低垂的头,语气有些恶劣:“我说计较了吗?”
虽然话好像是好话,可不知道为什么,听起来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,祁孟舟抬头看了他一眼,然后就被贺萳抓了个正着。
他对祁孟舟,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客气柔和,抓到她这么鬼鬼祟祟的偷看,心里就有些不痛快。
“看就光明正大的看,偷偷摸摸的干什么?我还能吃了你?”
祁孟舟摇摇头,心里却有些纳闷,既然都说了不计较了,那为什么还这么大火气?
她想不明白,只好先避其锋芒:“我去点炭盆吧……”
贺萳看了眼天色:“等你点着了,再把碳烧好了,天也该亮了,还有什么用?”
祁孟舟一噎,虽然的确是这么回事,但她还不是怕贺萳冷吗?现在的天气,竟然穿成这样就出门了,明明看灯的时候还穿着大氅……
她心里偷偷嘁了一声,觉得贺萳这人,教训人的时候头头是道,其实也不是很拎得清的……
额头忽然被敲了一下,祁孟舟低呼一声,抬手捂住了额头,无辜的看着贺萳。
她干什么了?
贺萳眉梢微微一挑:“不服气?我在和你说正经事,你在想什么?”
贺萳和她说话了?她怎么没听见?
祁孟舟顿时心虚了,但没敢说自己真的走神了,只好仍旧拿着炭盆当理由:“还是先点了炭盆吧,等屋子里暖和了再说话。”
贺萳一眼看出来她的心虚,也没废话,轻轻一拽就把她拽到了床上,然后扭头看向外头:“彩雀,下去吧。”
彩雀迟疑的应了一声,借着关门的档口往里面看了一眼,见地上只有鞋没有人,脸上一红,这才退了出去。
祁孟舟挣扎着坐起来把脚塞进被子里,她心里还想着坠子的事,不想做别的,但看贺萳的样子……
爷,要不你去别的姨娘那……”
“闭嘴。”
贺萳伸手去解腰带,见祁孟舟坐着不动,半分要帮忙的意思也没有,心里一堵,干脆也不动弹了,只张开了胳膊,目光直勾勾地看着她。
祁孟舟:“爷,我这身上都有味了……”
“更衣!”
祁孟舟叹了口气,虽然不情愿,却只能咬着牙爬起来给他宽衣解带。
贺萳看起来还不太满意,不轻不重的哼了一声,祁孟舟只当没听见,认认真真的解腰带的扣子,贺萳忽然说了句什么,祁孟舟一愣,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。
她抬眼看着贺萳:“爷刚才说什么?”
贺萳轻轻咳了一声,目光一垂,就看见了祁孟舟那双正在给自己解腰带的手,大概是在外头冷的太厉害,那双手红彤彤的,动作也不太灵活。
“这次巡游,你随我去,赶紧收拾下东西。”
祁孟舟还是看着他,慢吞吞眨了下眼睛,一副仍旧没听明白的样子,贺萳眉头一拧:“一句话要说几遍才能听明白?”
祁孟舟回过神来,脸上露出忐忑来,她犹豫了一下,小声道:“爷,你是不是冻坏了?”
贺萳:“……”
他又想敲祁孟舟的脑门了,但艰难地忍了下来:“让你去你就去,哪那么多话?”
祁孟舟见他有些不耐烦了,只好闭了嘴,心里却有些不太安宁,总觉得贺萳不会对自己这么好的。
只是她长这么大,还从来没出过凉京城,所以难免还是生出了一点期待,外面是什么样子呢?
会和说书人说的一样,有看不见尽头的山和水吗?会有长着金发碧眼的波斯美人吗?会有各种各样她听都没听过的新鲜物件吗……贺萳真的会带她出去吗?
见她真的不说话了,贺萳反而不高兴起来:“怎么?不想去?”
祁孟舟摇摇头,能出去看一看的机会太难得了,她怎么会不想去,只是——
“爷,还有谁去呀?”
贺萳身体微微一僵,竟然莫名的有些不自在,但很快这份古怪的情绪就被他压了下去,他又咳了一声:“白姑娘也会去。”
祁孟舟发现自己并不意外,甚至还产生了果然如此的感觉。
她就说嘛,贺萳怎么会好端端的要带她出门,原来又是沾了人家白姑娘的光,毕竟这满溪兰苑里,只有自己是最没有骨气的那个,人家一句话就能喊去惜荷院陪着说话解闷。
这么说起来,未来主母的大腿,她也算是抱上了。
真讽刺呢……
祁孟舟心里笑了一声,却还惦记着上回坠子的事儿,有些不想去了,虽然出门的诱惑力对她来说是很大。
她一边将贺萳的袍子挂在架子上,顺手抚平了褶皱,一边纠结要不要说不去。
但随后她就反应了过来,这事其实不是她能做主的,她的纠结毫无意义。
于是她就去收拾东西了,只是第一次出远门,她都不知道该带些什么。
贺萳歪着头看她忙碌:“带些换洗衣服,缺了什么路上添置就是……”
他忽然想起来还有些话没交代:“这次巡游,会有不少人注意到你,你此行别的不必做,看护好白姑娘,别让她被有心人盯上,明白吗?”
祁孟舟收拾东西的手微微一顿,这才明白,原来她连沾光都算不上,最多就是个障眼法。
但好在也是能出去的,没什么好委屈的。
她笑了笑,轻轻应了一声。
明明祁孟舟的神情没有什么变化,可贺萳还是觉得屋子里的气氛冷了下去,冷的让人很不舒服,他的手指无意识的敲击着床沿,忍了又忍,才克制住心里莫名的烦躁:“赶紧睡吧,巳时出发,不能耽误。”
祁孟舟又应了一声,然后走到桌边吹灭了灯。
贺萳听见黑暗里一阵悉悉簌簌,是祁孟舟在脱衣服,没多久脚步声靠近,祁孟舟动作很轻的从他脚边爬上了床,然后钻进了被子里,离他远远地缩成了一团。
时辰太晚,祁孟舟走了困,又因为刚才和贺萳的那些话,心里纷纷杂杂的念头很多,便有些睡不着,直到天色将明,才迷糊了一会。
但也就是这一会儿,再睁开眼的时候,身边的贺萳就不见了,她抱着被子坐起来,抬手摸了一下床铺,还有余温,走了没多久。
她动了动手指,有些莫名其妙的抠了抠贺萳躺过的床单。
彩雀在外头敲了敲门,声音比平时要低,祁孟舟一听就知道了,有人送避子汤过来了。
她有些无奈:“进来吧。”
彩雀垂着头走进来,身后果然跟着两个人,一个年长的嬷嬷,和一个端着托盘的小丫头。
祁孟舟抓紧了被子:“爷昨天来的晚,没做什么,这药……”
嬷嬷满脸的严肃,不苟言笑的样子像极了孙嬷嬷,仿佛宫里出身的人,都是这一个模子刻出来的。
说话的语调也冷冷淡淡的,带着几分嘲讽:“这话老奴在溪兰苑的每个屋子里都听过,姨娘还是老实些,别耍这些花样了。”
祁孟舟一噎,旁人这么说,大概是想留个孩子,可她这么说,是因为是实话啊……贺萳竟然走的这么匆忙,连招呼都忘了打吗?
她叹了口气,心里实在是不愿意喝:“嬷嬷,要不你找个人去问问爷?昨天真的是……”
嬷嬷的脸色难看起来,虽然她仍旧没什么表情,但目光却凶狠了许多,甚至还不自觉撸了把袖子:“姨娘这是打定了主意不肯听话?”
她冷笑一声:“那就别怪老奴动粗了。”
彩雀有些急,祁孟舟一向在这些事情上很乖顺,今天是怎么了?她是该拦着嬷嬷,还是劝劝祁孟舟?
不等她纠结出结果来,祁孟舟先看清了形势,这架势,分明是要么自己喝,要么被这嬷嬷灌进去,她举手投降:“我就是说了一句,你不肯信,我喝就是了。”
她接过小丫头递过来的碗,仰头灌了进去,褐色的药汁从嘴角滑落,她连忙抓着袖子擦了擦。
嬷嬷鄙夷的看了她一眼,满脸都写着还想和我斗,然后得意的哼了一声,仰着头转身走了。
彩雀去关了门,这才凑过来:“姨娘,你怎么样啊?”
祁孟舟被她问的想笑,避子汤又不是第一回喝,能怎么样啊?
“好着呢,就是没睡好,有些头疼。”
彩雀连忙给她扯了扯被子:“那就再睡会儿,反正咱们也出不了屋子,闲着也是闲着。”
祁孟舟点点头,刚想躺下,忽然想起来昨天贺萳说的那些话,她看了眼收衣服的木箱子,上面果然有自己昨天没收拾完的包袱,顿时一个激灵,没了睡意。
“不能睡了,爷说这次巡游要带着我,现在什么时辰了?”
彩雀被她说的愣住了,有些茫然的看过来,迟疑片刻,抬手摸了摸祁孟舟的额头:“姨娘,爷出门什么时候带过溪兰苑的人,你……”
祁孟舟很理解彩雀的想法,因为她当时听见的时候,也以为贺萳是病了,但现在可不是说这个的时候。
“我没病,是他要带着白姑娘去,大概是顾忌着人家的名声,才把我拉出去挡一挡。”
彩雀“啊”了一声,脸上的茫然立刻变成了原来如此,随即就多了些气愤:“爷怎么这样……就算真的这么想的,非要说出来吗?多伤人呐。”
“管他呢,我就只当成是出去玩一玩,这机会可难得的很。”
祁孟舟没让她继续给自己打抱不平,抬手捏了捏她的脸就把她撵下去收拾东西了。
等她换了衣裳梳好头,彩雀提着个大包袱过来,祁孟舟呆了呆:“怎么这么大?”
她想起昨天贺萳说的,只带些换洗衣物就好,有些为难:“还是简单些比较好吧?”
彩雀摇摇头:“都是用得着的东西,不能再少了。”
两人正争执,外头忽然响起吵闹声,祁孟舟还以为是有人来接她了,连忙开门看了一眼,却瞧见了小桃,对方叉着腰站在溪兰苑门口:“你们这是什么态度?”
她哼了一声:“我家姑娘金尊玉贵的,出门要带的东西自然多,惜荷院忙不过来,找你们溪兰苑的人去帮忙,这是看得起你们,你们有什么好不满的?”
祁孟舟连忙关上了门,她可不想再被这些人牵扯上。
彩雀虽然没看见,但小桃的声音好认,她一耳朵就听了出来,忍不住嘁了一声:“没见过做丫头的这么嚣张……”
但小桃这一来,还是有好处的,至少她们知道了白姑娘会带很多东西,多到惜荷院的人都收拾不过来,那祁孟舟这个包袱就不值得再减了。
“刚才奴婢还放下了好多东西,要不再带上吧?”
祁孟舟摇摇头:“算了,路上还不知道什么情况,能少一些就是一些吧。”
彩雀叹了口气:“那好吧。”
外头小桃的吵闹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,门板被人轻轻敲了两下,寒江的声音响起来:“祁姨娘,可收拾妥当了?奴才接您去二门坐马车。”
祁孟舟连忙应了一声,提着包袱站起来,彩雀本想送她出去,却忽然想起来欠着寒江的那双鞋垫早就做好了,只是一直没得空给他送过去,连忙去被子底下拿了出来。
刚要送出去,却又顿住了,这正急着出门,拿着双鞋垫算怎么回事?
她犹豫了一下,还是把东西放下了,这才和祁孟舟一起提着包袱去开了门。
寒江伸手接了过去,微微侧身,客气有礼的让祁孟舟走在前头,彩雀挥了挥手:“姨娘,路上保重啊。”
祁孟舟也想嘱咐她两句,但周围看热闹的人多了起来,她不好多说,只能点点头,等着寒江一起走。
然而寒江却垂眼看着彩雀,笑吟吟道:“彩雀姑娘没什么东西要给我吗?”
彩雀愣了一下,想起鞋垫来,脸上一红:“我不是赖着不想给你,就是……以为你这就要出门了,身上带着双鞋垫不合适……”
寒江似乎没有生气的时候,还是一幅笑模样:“正是因为要出门,才要多带几双鞋垫子,路途跋涉,带的少了怕是不够换洗。”
彩雀偷偷瞄了他一眼,见他说的认真,连忙转头进了屋子,将做好的拿了起来,犹豫了一下又从针线笸箩里,翻出来一双做的不甚仔细的,都拿帕子包了起来。
“里头一双是做好的,另一双裁剪的时候尺寸大了些,若是真的替换不过来,就凑合着用一用。”
寒江接了,却塞进了祁孟舟的包袱里,这样旁人便只会以为是彩雀落下了给祁孟舟的东西。
“多谢姑娘。”
彩雀摇了摇头,害羞的没敢说话。
寒江似乎真的是缺这双鞋垫,东西到手了也没有再说什么,转身就走了。
彩雀松了口气,见两人的影子消失在溪兰苑门后,心里又有些空荡荡的,接下来好长一段日子,她就得一个人过了。
不过,主子不在她倒是闲了,正好能四处逛逛,去找姐妹们说说话。
祁孟舟就没有她轻松了,她看着二门处的七八辆马车,目瞪口呆,这些装的都是白郁宁的东西?
她看了眼寒江手里的包袱,觉得自己身上大大的写着寒碜两个字。
惜荷院的人还在忙忙碌碌的将东西往马车上装,寒江指了指马车,把祁孟舟的包袱放了进去:“以后走陆路的话,姨娘就坐这辆马车,车夫是府里的老人,车把式耍的很好,您认一下人。”
车夫闻言朝祁孟舟打了个千儿,祁孟舟点点头,她记人的功夫是打小学的,不管对方多普通,她一眼就能记住。
寒江看了看来往的人群:“姨娘上车吧,奴才去前面看看,帮把手。”
祁孟舟应了一声,车夫将马凳放下来,她正想上去,身后忽然安静下来,车夫也连忙跪在了一边,祁孟舟一愣,连忙回头去看,就见一个雍容华贵的妇人,众星拱月般的被众人簇拥了过来。
祁孟舟虽然只远远的看了一眼,可满侯府有这个排场的,想都不用想,就知道没有第二个。
她连忙跟着跪下来,打算等着人走过去,就钻进马车里不出来了。
但很快,一双金线绣着金菊的鞋子停在了她面前,祁孟舟心里一跳,不自觉吞了下口水。
“你就是祁孟舟?”
这声音听不出来喜怒,但祁孟舟还是紧张了起来,她应了一声,也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听清楚。
但大概是听见了,因为对方并没有再问,反而道:“抬起头来,本宫瞧瞧。”
祁孟舟垂下眼睛抬起头,脑子里想的却是家宴那天的问题,原来长公主没有不想见她,只是忘了。
长公主一直没说话,祁孟舟琢磨着应该也看够了,就又垂下了,孙嬷嬷大概是觉得她没有规矩,声音有些严厉:“许你低头了吗?”
这看一眼还要看多久?
祁孟舟心里既无奈又忐忑,她对长公主这些做了母亲,还十分威严的女人,心里是有些畏惧的。
且不说百花阁的老鸨妈妈就是这个年纪,对她们很是凶悍,不少恩客的母亲也曾去百花阁找人,指着鼻子骂她们是狐狸精,不得好死。
然而长公主毕竟是长公主,或许是觉得祁孟舟这样的小玩意儿不值得计较,也或者是碍着别人在场,她懒得理会,总之再开口的时候,语气还算和缓。
“罢了,看着倒也是个本分孩子,都起来吧。”
祁孟舟心里定了定,见别人动了,才跟着爬起来,却也没敢当着长公主的面上马车,只是躲到了人群后面。
下人们再次忙碌起来,东西一点点的装进马车里,等人逐渐散了的时候,贺萳才和白郁宁一起出现。
他一来就看见了长公主,连忙问了安。
祁孟舟探头出来看着,瞧见白郁宁只是行了个晚辈礼,完全没有跪下来的意思,心情有些复杂,但很快意识到了另一层含义,这大概是承认了她的身份的意思,她果然会嫁给贺萳,明媒正娶,八抬大轿那种。
和她们这些溪兰苑的人,是完全不一样的。
她抓紧了手里的帕子,勉强扯了扯嘴角,眼下没人注意,她悄悄走向马车,轻手轻脚的爬了上去。
她本以为自己动作很隐蔽,却没想到身后三个人都看见了她,长公主眉头皱了皱,贺萳颇觉丢人:“母亲,她素来不懂规矩,您别和她计较。”
长公主摆了摆手:“罢了,一个妾,能让你高兴也就是了……”
她看向白郁宁:“正妻自然是要德行出众,守礼有距的。”
白郁宁垂下眼睛没说话,按理说,就算没有表明身份,可贺家人是知道她出身的,堂堂公主竟被拿来和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妾比较……
因为皇帝的风流,皇室流落在外头的这些皇子皇女们,早没了什么尊荣可言,即便认祖归宗了,皇上对他们也谈不上什么情分,最多就是多个好听的身份罢了。
所以比起和皇上兄妹情深的长公主,以及在皇上跟前长大,很得宠爱的贺萳来说,两人的婚事,其实该算是白郁宁在高攀。
然而就算如此,白郁宁也不觉得自己低人一等,她本就和别的女子不一样,就算是和这位长公主比起来,她也是要更特别的。
贺萳不该对不起她,贺家更不该怠慢她。
祁孟舟隔得远,不知道白郁宁的心思,她撩开帘子偷偷看了一眼,只觉得三个人很是其乐融融的样子,贺萳没有冷脸,连长公主都透着几分慈和,没了那股高高在上的气势。
看起来真的很像一家人。
出发在即,三人很快就道了别,贺萳自然是骑马的,白郁宁坐了另一辆马车,看着倒是不太起眼,只是想也知道,那马车和自己的肯定不一样。
车轮咕噜噜转起来,祁孟舟一宿没睡好,现在就有些困,正琢磨着自己睡一觉应该也没有人发现,车窗就被人敲了两下,她推开,外头是贺萳那张冷淡的脸。
祁孟舟有些意外:“爷?”
贺萳皱着眉头打量她,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,半晌叹了口气,一句话没说就走了。
祁孟舟有些茫然,这是什么意思?想找白郁宁却认错了马车?
可瞧着贺萳这也没有再找人的意思啊……这都骑着马跑出去二里地了。
“奇奇怪怪的,想干什么呀?”
她摸不着头脑,干脆也不再想,马车没多久就停了下来,祁孟舟从车窗里探出头去四处打量,周围看着还是凉京城的模样,怎么不走了呢?
“姨娘稍候,圣驾还未到,咱们就在这里等一等。”
祁孟舟循着声音看过去,瞧见寒江骑着马正在不远处说话,见自己看过去,还指了指旁边:“其他大人的家眷们也在这附近候着呢。”
祁孟舟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,果然瞧见好些辆不认识的马车,但马车上的灯笼都写着各家的姓氏,就如同她这辆,也有个硕大的贺字。
只是各家的男主人都不在,他们要先去宫里迎接圣驾,然后随同祭天,等事情做完了,就会跟着圣驾直接去龙船,并不会回来。
但这些家眷们大概都习惯了这些,看起来比她自在的多,不少妇人都下了马车,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说话,看起来倒是十分融洽,和溪兰苑的气氛完全不一样。
祁孟舟想起了她百花阁的姐妹,眼底露出几分怀念来。
大概是贺家的马车不少人都认识,很快就有人朝这边看过来,一个年轻姑娘探头看了她一眼,抬脚就要走过来,却又被类似她母亲的人拉住了,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,然后母女两个人看过来的目光就变了。
那目光祁孟舟见过太多次,夹杂着鄙夷和嘲讽,以及淡淡的高高在上,对方连说话的语调都高了几分,似乎完全不在乎祁孟舟会听见,也或者,就是想说给她听的。
“原来是个妾……忠勇侯可真是糊涂,这种时候,竟然带着个妾侍出门……也不嫌丢人。”
祁孟舟倒是不把这些话往心里去,但还是下意识看了看其他妇人,果然一个个的,看起来都很是大气端庄,和她们那些溪兰苑的人不太一样。
带着妾侍出门,原然是要被嘲笑的……
可丢人的是贺萳,管她什么事?她就不躲起来!
这些人就算看她不顺眼,又能怎么样呢?她们总不敢真的不管贺家的面子,跑过来打她。
她见惯了这种场面,还能撑得住,可寒江却替她尴尬起来,骑着马靠近了两步,隔着车窗和她说话:“姨娘不必在意,等上了船,您跟着爷是要住在二层的,和这些人没什么机会照面。”
龙船上的房间安排,自然是按照皇上的心意来的,受宠有权的就住的近,不得青眼的就要远一些。
贺萳喊皇帝舅舅,又是打小在御前长起来的,还是铁杆的保皇党,不会牵扯皇位的争斗,皇帝宠爱起来,就没了顾忌,看着比皇子还要有体面。
这体现在房间安排上,就是住在了二层,仅在皇室之下,与他同住的,都是大昌德高望重的宗亲,还有就是使臣青藤皇子一行。
但这些祁孟舟都不懂,她只是知道了,路上不能随便露面,上了船也不能。
好在没有等多久,车队就陆陆续续动了起来,侯府虽然位高权重,可毕竟没有当家主母在,还因为白郁宁不好露面,寒江想着尽量低调,于是就落在了最后头。
等祁孟舟的马车也咕噜噜转起来的时候,已经下午了,周遭人都没剩了几个。
寒江这才走过来:“姨娘,先前放在包袱里的东西,劳烦您拿出来。”
祁孟舟应了一声,找出被帕子包着的鞋垫来,开了车窗递了出去,又忍不住打量寒江的神色,想看看他对彩雀有没有点别的意思。
但她还什么都没看出来,寒江也还没来得及把东西接过去,两人耳边就响起了一声阴沉沉的低喝:“你们两个在干什么?!”
两人都愣了愣,循着声音看过去,就瞧见贺萳骑着马立在不远处,目光冷凝又锋利,如果目光能凝成实质,马车里外的两个人,现在恐怕已经被扎成筛子了。
寒江见他误会了,连忙翻身下马,跪地请罪:“爷息怒,奴才和祁姨娘并没有做什么逾矩之事,只是一路上太忙乱,托她保管了一些东西。”
祁孟舟愣了愣,贺萳这回来的也太巧了。
她看看地上跪着的寒江;再看看驱着马靠近,脸色十分难看的贺萳,轻轻“啊”了一声:“爷,你回来了?”
贺萳冷哼一声,伸手拽过了祁孟舟手里的东西,帕子一打开,是两双鞋垫子。
他眉头拧的更紧,鞋垫这么贴身的东西,还是新的,保管?
谁信!
他冷笑了一声:“我还以为你多大的出息,就拿这么点东西也想……”
他话音忽地一顿,大约是觉得太难听,还是没有说出口,只是看了祁孟舟一眼。
祁孟舟被这一眼看的有些莫名:“爷?”
做什么眼神这么凶?
贺萳心情烦躁,他第一次带女眷出门,白郁宁不好露面,祁孟舟又不懂规矩,上不了台面,偏这次宗亲权贵还多不胜数,他这才等圣驾登船后就急匆匆赶了过来,谁想到远远地就瞧见两个人偷情似的开了车窗说话,还要送东西。
然而不说祁孟舟有没有这个胆子,只说寒江,他决不可能为了一个女人背叛自己。
但他心情仍旧莫名恶劣,即便上了马车,脸色也黑漆漆的,甚至越想越气,联想到祁孟舟的出身,他觉得有必要吓唬吓唬她。
“你觉得寒江如何?”
祁孟舟一愣,这话问的,她才见了寒江几面,怎么知道这人怎么样?何况那是贺萳的奴才,就算哪里不好,也轮不到自己来说……
她正要摇头,忽然反应过来,难道贺萳也是觉得寒江和彩雀般配?
她心里一喜,彩雀是个好丫头,可惜没摊上个好主子,以后的姻缘,就算她去求贺萳,最多也就是个普通的小厮,和寒江这种必定会外放出去做管事的人可是云泥之别。
“爷身边的人自然是好的……爷这么问是不是觉得……”
贺萳手指慢慢收紧,他看着祁孟舟,见她说的真心示意,嘴角一扯,笑得有些咬牙切齿。
“既然这么好,待此行归来,我将你指给他为妻如何?”
祁孟舟脑子里还想着彩雀,一时没有听明白,等反应过来他什么意思的时候,整个人都是一僵。
不是在说彩雀吗?好端端的怎么就扯到了她身上?她有些茫然的看过去。
贺萳脸上的表情已经没了,看起来冷静又冷漠,他垂眼看着祁孟舟:“咱们这样的人家,主子的妾赏给下人,也是荣宠,你大可不必担心他会待你不好,往后的日子也不会差……你可愿意?”
祁孟舟下意识摇摇头,却又忽然顿住,为妻?贺萳之前说的是为妻?明媒正娶的妻?
她有一瞬间心乱了。
就在她走神的这短短几息里,贺萳的脸黑了,他狠狠拍了下桌子:“你不说话是什么意思?你还真想答应?!”
巨大的动静很快惊动了外头的护卫,纷纷看了过来,祁孟舟也被惊得回了神,她连忙摇头:“不不不,我不是,我没有!”
然而她刚才的沉默,却还是刺一样狠狠扎在贺萳心里头,让他几乎维持不住冷脸,他早就知道这个女人不是非自己不可,却原来是连个下人都可以的。
简直是奇耻大辱!
他直接给气笑了,原本只是想敲打敲打祁孟舟,没想到却试出了真心。
他抖着手指着祁孟舟:“你想都别想!寒江打小跟着我,见惯了各色美人,决不可能喜欢上你!”
他现在的样子多少有些吓人,祁孟舟又心虚又尴尬,她刚才到底是怎么想的,怎么就忽然走神了呢?
现在可怎么办?贺萳看起来仿佛是要吃了她……
可这话题不是他提起来的吗?明明是他说要把自己许出去的,自己还没生气呢,他这是生的什么气?
她有点摸不清楚贺萳的想法,犹豫了一下才开口:“爷,我也不喜欢他……而且我没想嫁给他,是你说的要把我许……”
贺萳将矮桌踢到一边:“我是说了,可你刚才那样子,不就是要答应吗?”
祁孟舟心想这人怎么不讲道理:“我没答应……”
贺萳凶巴巴的瞪着她:“默认还不够,你是打算亲口说出来,说你想嫁给寒江?你……你你你,不守妇道!”
他生气的时候不少,不耐烦的次数更多,但现在这副样子却很少见,祁孟舟不想继续惹怒他,却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安抚他的情绪。
然而现在不说话,似乎也只能让贺萳更生气,她犹豫了一下,还是硬着头皮开了口:“爷,我真的没有别的想法,你刚才那么一问,我还以为是你觉得彩雀和他很般配……”
彩雀?
贺萳一怔,狐疑的看着她:“你说的一直是彩雀?”
祁孟舟连忙点头,贺萳哼了一声:“拿她当挡箭牌而已,你以为这话能忽悠我?”
然而他的火气还是肉眼可见的收敛了起来,祁孟舟总算能松一口气了,又觉得这事情实在是莫名其妙,她明明什么都没做。
可看贺萳气的现在胸口还在剧烈起伏,她犹豫了一下,还是凑过去给他捏了捏腿,但不过才捏了两下,手腕就被贺萳抓住了,他看起来又气急败坏了:“马车上,你想做什么?”
祁孟舟被问住了,她能做什么?
若是贺萳不来找茬,她什么都不想做。
贺萳大约也意识到了自己今天的确是一场闹剧,很快就松开祁孟舟钻出了马车。
祁孟舟探头看了看外头长长地路,知道他这时候下去,八成是要去找白郁宁的,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是该为此失望,还是该为了终于能消停而高兴。
然而贺萳下了马车却也没有立刻就走,而是又看了她一眼,看起来似乎是还要找茬的样子,祁孟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,她今天才知道,原来贺萳这人也会无理取闹。
好在贺萳只是让她把那双鞋垫拿了出来,祁孟舟连忙递给他。
贺萳接过去的时候不知道想起了什么,又瞪了祁孟舟一眼,这才接过来递给寒江,声音里有几分嫌弃:“我侯府是苛待你了吗?连双鞋垫子都买不起?”
寒江讪笑,没敢说话,正想把鞋垫子接过去好揣进怀里,贺萳却又拿了回去,他撩开包着的帕子看了一眼,想起那天在惜荷院看见的祁孟舟落下的那条绣到一半的帕子,针法的确是不一样的。
他心里那点不痛快总算消散了些,不轻不重的啧了一声,随手一扔,将东西丢进了寒江怀里。
寒江连忙接住:“谢爷。”
贺萳翻身上马,侧头看了他一眼:“刚才的话都听见了?她不识好歹,你也别放在心上,日后若是有心仪的姑娘,只管来找我就是。”
寒江略有些茫然的啊了一声,反应过来后唬得一哆嗦:“爷,奴才对祁姨娘可没有别的心思。”
他恨不得指天发誓,但贺萳却仿佛对此并不在意,随意挥了挥手,脸上看不出什么端倪来,语气也淡淡的:“无妨,她也没看上你。”
寒江一噎,愣了半天,竟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。
白郁宁大概听见了贺萳的声音,让人过来看了看,说请他过去说话,贺萳看了看周围,并没有其他府里的家眷,这才催马往那边去了。
他一走,祁孟舟和寒江都松了口气。
祁孟舟看看散了架的矮桌,后知后觉的有些尴尬,她看了眼寒江:“……对不住,连累你了。”
刚才那些话实在是……
寒江连忙摇头:“是奴才思虑不周,才连累了姨娘,要说对不起的,是奴才才对。”
他之前将东西放在祁孟舟包裹里,是担心溪兰苑人多眼杂,彩雀会被人扣上私相授受的帽子,这才想着周全一些,哪想到会牵扯出这么一遭来。
虽然往小了说,不过是贺萳的一次敲打,可……
算了算了,多想无益,寒江指了指前面:“奴才去前面探探路。”
贺萳的另一个小厮云水一直在队伍前面,完全不用寒江再过去,可两个人都觉得尴尬,随便找个什么理由分开都好,因而一个胡扯,一个装傻,顺理成章的分开了。
等天色暗下来的时候,他们到了龙船,祁孟舟一下马车,就被这几乎看不见头尾的大家伙震撼了,尤其是天黑之后,船上还点了灯,金碧辉煌四个字,简直是毫不夸张。
她有些震撼,看着眼前的龙船回不过神来。
七九河开,八九燕来,古话还真是一点没错,先前她还以为河上的冰会化不了。
白郁宁戴着宽大的兜帽走过来,低眉顺眼的站在她身边,虽然天气已经暖和了,可晚上的风仍旧是冷的,各家的夫人小姐们几乎都是这副打扮,倒衬得她并不起眼。
反倒是祁孟舟没有遮掩的有些奇怪,偏她又穿的艳丽,不管是围观的百姓,还是路过要上船的人都会多瞧她两眼。
白郁宁叹了口气:“祁姨娘,出门在外,还是低调些好。”
祁孟舟微微一愣,这话什么意思?她难道有出风头吗?
她不自觉想起上回惜荷园里,白郁宁似乎说过类似的话,她说自己闹起来很难看……
她心里嘁了一声,看着白郁宁没开口。
白郁宁大概察觉到她的不高兴,朝身后的下人里招了招手,小桃就急匆匆的跑了过来:“姑娘。”
“去找件斗篷出来给祁姨娘。”
小桃一愣,又急又气的看了眼祁孟舟,上次两人打了一架,梁子就算结下了,她几乎是下意识的就想拒绝,可话到嘴边,却又忽然想起来白郁宁那天的一巴掌。
她犹豫了好一会儿,最后还是没有说什么不好听的,只嘁了一声就走了。
等斗篷拿回来,白郁宁亲手披在了祁孟舟肩膀上,拉起兜帽遮住了她的脸:“外头人多眼杂,被人注意不是件好事。”
原来是这个意思吗?祁孟舟有些意外,但这不妨碍她拒绝,她摆摆手:“别别别,白姑娘的衣裳我可穿不起……”
白郁宁眼神微微一暗:“祁姨娘还在因为坠子的事怪我吗?事情闹成那样,并非我本意……”
她虽然说的诚恳,可有些事情不是说一句对不起就能磨平的,她也算是认清了,贺萳的大腿她抱不上,这位未来的侯爷夫人,她也是有多远就躲多远的好。
“白姑娘可别这么说,我是什么人呐,怎么敢怪你,能出来这一趟还是沾了你的光,我在这里谢过白姑娘了。”
白郁宁似乎被噎了一下,倒是想起来,她第一次见祁孟舟的时候,她说话也这么不客气,看来的确是因为上次的事对她有了意见,想要再收服她,还需要一些时间。
想到这里,白郁宁的眼神逐渐幽深起来,正琢磨着再说几句话,好转变祁孟舟对自己的态度,这一路上好好的帮自己,一阵脚步声就由远及近:“诸位可是贺侯的家眷?”
贺侯自然是指贺萳,但祁孟舟头一次听这称呼,一时竟觉得很是新鲜。
不过这人说话的声音又尖又细,似乎也有些驼背,祁孟舟一眼就看出来了,这是个太监。
以往百花阁里也去过这种人,大都是性子古怪,忌讳的东西也多,稍不留神就要被记恨,所以一定要客气。
祁孟舟不敢怠慢,连忙应了一声,犹豫了一下又行了一礼:“公公好啊。”
内侍略有些惊讶的看了她一眼,只是天太黑,旁人没能瞧见他的神情,只是听见他的声音里满是谦卑和温和。
“奴才德瑞,奉命来给众位引路,日后贺侯夫人有什么需要,只管吩咐奴才就是。”
祁孟舟当不起夫人两个字,也不觉得这人是自己的奴才,连忙摇了摇头:“公公可别这么说,我担不起。”
德瑞笑了一声:“您这边请。”
祁孟舟虽然心里对白郁宁有了意见,却也没想的真的和她杠起来,仍旧往旁边让了让,好让她先走,白郁宁却一把抓住了手:“姨娘,请吧。”
祁孟舟奇怪的看了她一眼,刚想问问她这么客气是不是抽分了,就想起贺萳昨天晚上的话,原来他说的遮掩是这个意思。
她点了点头,没再推辞,跟在小太监身后上了船,虽然说男女大防,可毕竟都在船上,没办法顾虑太多,因而祁孟舟一路走过去,瞧见不少人三三两两的站着说笑,看起来其乐融融。
然而她也清楚,这些人现在看着再怎么和善,也不会用这副态度和自己说笑的。
德瑞忽然低声开了口:“那位是吏部尚书夫人,也是太子妃的母亲。”
太子妃?那不就是未来的皇后?
祁孟舟知道这船上都是大人物,却没想到一进门就遇见了,心里多少有些忐忑,好在并没有人注意她。
白郁宁也跟着看了一眼对方,她有心和祁孟舟交好,便提点了一句:“若是遇上了,你避让一旁不说话就是,她们总不会故意来为难你。”
其实她想说的是,堂堂一品诰命,不至于自降身份,来和一个妾侍打交道,但这话未免太不好听,因而说的委婉了些。
可祁孟舟没什么反应,前面引路的小太监却看了她一眼,白郁宁心里一凛,没敢再开口,好在刚上船,到处都是乱的,她们的身份又低,并没有人注意她们。
虽然如此,可祁孟舟还是等进了贺萳的屋子,才松了口气,她连忙解开了白郁宁给她披上的斗篷,扯着衣襟扇了扇风,这船上暖和,刚才又紧张,一路走过来,出了一身的汗。
小桃也伺候着白郁宁脱了斗篷,瞧见祁孟舟的动作,轻轻嘁了一声:“一点闺秀的样子都没有……正经人家的姑娘,谁这么扇风?扣子都快扯开了。”
白郁宁瞪了她一眼,但祁孟舟还是听见了。
她觉得这丫头已经不只是讨人厌了,想起她上次还骂彩雀,颇有些后悔那会打架没能再用力一些。
眼下想补上也是不可能的了,因而她一犹豫,就将领口扯得更大了些:“哎呀,好热啊……”
小桃见她胸口都要露出来了,又羞又气:“你!你你你……”
她正想着怎么骂人,就被白郁宁拉着走了出去:“我们去自己的屋子,不要闹事。”
小桃不情不愿的走了,周围总算安静下来,祁孟舟关上门,开始收拾送过来的行李,有贺萳的也有她的,等告一段落,她困倦的打了个呵欠,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。
再醒过来的时候,是被憋醒的,她艰难的挣扎了一下,不情愿的睁开了眼睛,然后就看见了贺萳的脸。
她一激灵,彻底清醒了:“爷?”
贺萳手指略微松了一下让她喘气,却没拿开,反倒捏着晃了晃:“马车上就动手动脚,回了屋子又把衣裳扯成这样……祁孟舟,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?”
祁孟舟有些茫然,她衣裳虽然的确扯开了,可马车上自己干什么了?
她想不起来,只好讪讪笑了笑。
贺萳摇了摇头,也不知道祁孟舟生了张嘴有什么用,好话一句都不会说。
他大马金刀往椅子上一坐,把腿抬起来搭在了桌子上:“捏捏。”
祁孟舟觉得自己在贺萳眼里,就是个丫头。
然而毕竟要靠人养着,她也只好忍了,屈膝蹲在地上给他捏腿,但没多久贺萳就不耐烦起来:“你是没看见还有凳子吗?”
祁孟舟噎了一下,她又不瞎,当然看见了,可她见过的男人,都喜欢高人一等,伺候的时候都恨不得让她们跪着,她哪知道贺萳不计较这些?
但谁也不会和自己为难,祁孟舟拖了凳子过来,将贺萳的腿放在了自己腿上,一下一下揉捏起来。
贺萳看了她两眼,忽然瞧见她的手还是红彤彤一片,微微一愣,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,将她的手拉到了跟前来:“怎么这么红?”
生了冻疮的手自然是红的,有什么好奇怪的?
祁孟舟不知道他有什么好惊讶的,正想说话,房门忽然被推开,小桃的声音响起来:“祁姨娘,你那被子和我家姑娘的换一换吧,粗布的料子,我家姑娘睡不惯……”
她话音落下,才看见贺萳也在,当即被吓了一跳,转身就想走,她本就畏惧贺萳这样的冷脸,上回在惜荷院又被吓到了那么一回,现在一看见他,心里就直打颤。
可她又不敢真的走,只好垂下头,小声问安:“侯爷,您,你也在啊……”
贺萳扫了她一眼,这丫头实在是过于嚣张了,就算祁孟舟算不得正经主子,可既然住在这个屋子里,该有的礼数就必须要有,连门都不知道敲,还真是一点都没把人放在眼里。
他神情渐冷:“看来白姑娘还是心软,并没有好好教导你规矩。”
小桃被这句话唬得一哆嗦,连连摇头:“侯爷恕罪,奴婢是不知道您也在,不然不会如此无礼的……”
祁孟舟难得见她露出这副样子,心里有点高兴,原来这丫头也只会对着她们嚣张,碰上贺萳,也是一幅耗子见了猫的样子,活该哦。
贺萳正琢磨着怎么教训小桃,眼睛一瞥,就瞧见了祁孟舟一副看热闹的样子,好像被人欺辱了的,不是她一样。
贺萳憋了口气,祁孟舟自己都不在意,他有什么好计较的?
何况处置了小桃,白郁宁肯定要不高兴的。
他心里啧了一声,已经有些懒得理会小桃了,何况祁孟舟的手的确让他有些意外,他印象里,这只手应该是白皙纤细的,但眼下这只,却胖了很多,他不自觉捏了捏。
祁孟舟有些莫名其妙:“爷?”
贺萳眉头皱的很紧:“怎么变得这么丑?”
祁孟舟:“……”
这人真是,私下里嫌弃她也就算了,小桃还在外头呢,听见这句话,还不知道要怎么嘲笑她……
她拽了拽,竟然没能拽出来,贺萳抓的很紧。
祁孟舟:“……”
她偷偷加大了力道,眼瞅着手腕往外头拽出了一点点,她正要给自己打气,额头上就被敲了一下,她连忙抬起另一只手捂住脑门,又惊又气的看着贺萳。
贺萳看起来也不太高兴,脸色有些发黑:“怎么,你的手我还摸不得了?”
祁孟舟有些被噎住了,这是摸不摸手的事吗?
再说自己的手凭什么不能收回来?这人能不能讲点道理?
然而这话她只敢心里想想,并不敢说出来。她有些憋屈的扭开头,结果一转头就看见了小桃,对方却古怪的并没有如她所想,露出鄙夷嘲讽来,反倒是脸色涨红,似乎有些恼怒。
祁孟舟一脑门雾水,她生气什么?气自己没搭理她?
等等,刚才她好像说要什么东西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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