男女主角分别是的美文同人小说《一日局》,由网络作家“立习习”所著,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,本站纯净无弹窗,精彩内容欢迎阅读!小说详情介绍:唐元和十五年。元月庚子之日。宫中,皇上与最宠爱的妃子从梦中醒来,发现自己被囚禁于无比的黑暗之中。城外,雪中老树突然开花,神秘红衣女子飘忽出现又突然消失,有人目睹绳上舞蹈的胡姬从空中坠落,却无人见到她身体落地……一件又一件恍若鬼神的迷案在一夜之间汇聚长安城,血腥、阴谋与惨叫,皇室到平民,无一幸免。漩涡之中,能解此事的,竟是一个落拓的道士,叶吟云。天亮之前,宴饮将息。叶吟云能否破除一日之局,救下长安,救下心爱的人?又是否能隐藏住,他身上深深的可怕秘密?
《一日局》精彩片段
元和十五年,月初,庚子之日。
月色深沉,朦胧地包裹着长安城。昨夜下了一场薄雪,雪落在街下檐上,和月色交相辉映,一片耀眼的白。此时仍是宵禁之时,街上漆黑一片,空无一人。唯有一条偏僻的巷陌之中,一个披头散发的落拓之人正缓步走着,雪地上,留下一串漫长的脚印。
远处有两处幽绿灯火飘动,那是查夜的更夫,伴随着咔擦咔擦的踩雪之声,他们渐渐走近。之前正在行走的旅人停了下来,头一低,转入了旁边的矮墙之下。
“……明日,便是呈露之宴了。”
“你错了,子时了,是今日。”
更夫摇晃着灯笼,口里含糊不清地议论着。
他们说起呈露之宴。说起当朝圣上亲近佛门道门,有一位名叫柳泌的方士颇得宠幸,常侍身侧。据说,大明宫深处有一个手捧金盘的金铜仙人,会接下一整年的天地甘霖。每到铜盘盛满之时,柳方士便会从其中提出精华,炼成丹药,供圣上使用。而圣上也感念诸天神佛的恩德,大设宴席,既为祭祀,也为酬谢道人方士。
呈露。宴会。
旅人在黑暗的墙角注视着他们,按在腰间剑柄的手轻轻抖了一下。
大明宫中,一片寂静。
一个美丽的女子正蜷缩在床上陷入深沉的梦。
梦里是她第一次见到的长安。那时她在街上走着,手中抱着自己心爱的琵琶。四周人声鼎沸,不断有人碰到她的肩膀和手臂,可她只是愣愣地站着,睁大眼睛看金色的瓦当上镶嵌着翠鸟一般的碧绿。
经过安史之乱与泾师之变,这座曾经金碧辉煌的皇都如今早已不比自己的盛年,就像是不服老的人儿,直着衰老的脊梁,强撑着披上华服。可对于一个少女来说,它仍旧是个宏大而美丽的永恒仙境,千秋万世,不会毁灭。
——但愿如此吧……
四周突然暗了下来。原本雕梁画栋的建筑突然间失去所有色彩,一轮惨白的月挂在空中,却照不亮任何事物,幽暗之中,萤火点点,方才鼎沸的人声瞬间化为凄厉的哭喊与嘲笑,宛如鬼魅与暗处之物,一口一口地吞噬长安……
女子心猛地一跳,黑暗中,她睁开了眼睛。
“呼……呼……”
女子坐起来,喘着粗气。蚕丝做成的亵衣滑下来,露出她雪白的臂膀。
她是杜秋娘,也是当朝圣上宠爱的秋妃。多年前,她本是一名罪臣的侍妾,罪臣起兵叛国,后败落。她也被没入后宫之中。后来,她以一曲《金缕衣》打动圣上,封为贵妃。从此,就开始了这漫漫侍君生涯。
这个有着清脆歌喉和动人容颜的女子卧在塌上,望着密不透风的黑暗,长舒口气,又陷入了漫长的沉思。
“多久了?”
她扳着手指,自言自语。
距离自己踏入长安,已过去十年?还是十二年?
她不愿再想。作为一个妃子,她几乎一眼能看见生命的尽头,不过是一直小心翼翼地侍奉着身边那个被称为圣上的男人,小心翼翼地关注着他的喜怒,如果有一天他突然死去,等待她的,要么是顶着头衔寂静地在冷宫候死,要么继续战战兢兢地侍奉他的儿子,孙子,子子孙孙……
回环的命运如同绳套般勒在她颈上,令秋妃喘不过气。不过很快,这片刻的忧虑如朝雾般散去,她还有许多事要做。她要唤醒圣上,呼他上朝,今夜是呈露之宴,她要准备他面见方士的礼服,诸事尚未妥当,还需安排。若一时兴起,要在内廷再开夜宴,她还要与内侍们准备歌舞与酒食。她轻叹一声,正欲起身:“唉……”
“刷——”
秋妃的耳边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。
白皙的脚尖刚触及地面,便有一股强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。
怎么回事?她睡意全无,猛地立了起来!
“嗯……啊……”
一阵熟悉的呻吟声,传入耳中。
“圣上?”她吃了一惊,”是圣上吗?”
没有人回答。不远的地方,呻吟声还在继续。
“圣上,你在何处?”秋妃急道,”莫要吓臣妾!”
四周一片漆黑,伸手不见五指,不知时辰,亦不知身处之处。秋妃双腿发软,站立不稳,扑通一声跪倒在地。犹豫片刻,她也顾不得披头散发,往呻吟声处爬去。双手触地,只觉石板冰凉,似在宫中,却不知宫中何处。那本该放于塌下的瓷枕香球,种种器物,统统不见,只有数片细长事物,也不知是何。
“圣上……圣上!”
秋妃仍在喊着。她浑身发抖,可仍旧勉强向前。
就在她漫无目的地胡乱摸索时,突然之间——
一道雪亮的光从她眼前闪过!
“闪电?”秋妃惊道,”不,那是……”
那是火石。这本该出现在战场上的事物,不知为何出现在宫中。有人擦亮了它,一下一下地闪过白亮的光。
明暗不过短短片刻,可秋妃看清了。在她眼前数十步远的地方,有床榻一张。一个略微肥胖的人被缚于其上,脸色苍白。他脖颈之上,有一道深深伤口,血正从其中汩汩流出,染红他大半个脖子,和白色内裳。那不是别人,正是当朝圣上。
有人行刺!这个念头闪过秋妃的脑海。
仿佛知晓她心意一般,房中之人又一次擦亮了火石。这一次,秋妃看清了,圣上的床榻背后站着一个人,正挥起雪亮的一把小刀,对准圣上的脖颈,又一次砍了下去。
“啊——”秋妃失声惊呼,”圣上!圣上!”
她的声音在房中回荡,震得周围事物嗡嗡直响,然而不论是圣上还是那行刺之人,都没有理会她撕心裂肺的惊叫。又过了好一阵,屋中传来一阵粗重的鼻息,秋妃赶紧噤声,侧耳细听,待到确定那是圣上之声,她才松一口气,整个人瘫软在地。
太好了。她叹道,刚才那一刀并未致命,圣上看来无事。
然而下一刻她的肩膀又紧绷起来。此刻无事,不等于之后无事。若放任圣上颈血继续流下去,时间长了,难保不伤圣体。更何况,那刺客还在屋中,也不知他还有何等狠辣手段……
想到这,秋妃不由得浑身一抖。
“既已进入内寝之中,那必定是抱着必死之心的死士。为何他们不立刻杀死圣上,反倒用这放血之事,难道说,他们……他们在等待什么?”
她也顾不得这想法是不是大不敬,只是飞快地在脑海中想着。
“庚子、放血、呈露之宴,天啊……天啊……”
“是他……是那个人……那个人回来了么?”
同一时间,长安城中尚不知发生什么的更夫走远了。方才躲在墙根之下的神秘人走出来,刚才的脚印已经被雪覆盖。他停顿一下,继续向前,一步,一步,又一步,苍茫雪白的天地间,仿佛只有他孤身一人,和他身后一串脚印。
走了一段,他停下脚步。他伸手到胸前,摸出一小块绣缎。那缎由多种色彩的绣线绣成,如同织锦一般。他将绣缎揭开,里面是密密麻麻写满字的纸。旅人取出一张,看了一眼,然后诡异地笑了。
他一手握纸,另一只手伸到腰间,抽出了一把长剑。
那把剑是普通的剑,并不锋利,还带着豁口和伤痕。然而在抽出的一刻,它与剑鞘相撞,发出了沉闷而低哑的龙吟,这一声响庄严而沉重,风雪为之停止,天地因它的高亢而久久低昂。一时间,整个长安城为止静默。
“叶吟云。”
他轻声喝道,仿佛对着虚空中的敌人,挥出一刀。
“杀。”
话音落下。风重新起来了,呜咽一般,仿佛哀哭着今夜即将发生的可怕阴谋。
神秘人站在风中,动也不动。那一枚缎子被吹动,露出下面一截。那是高悬夜空的北斗七星,天枢、天璇、天玑、玉衡、开阳、摇光,每一枚都散发着变幻莫测的光芒。
这是元和十五年的庚子之夜,大唐的都城长安还在沉睡。没有人知道,一场曲折反复的灾难,即将降临所有人的头上。
“是他,他,他……是他,杀我!”
模糊的梦境,模糊的声音,叶吟云恍惚见到一张床榻,榻上的人高大魁梧,半躺半坐。四周云雾缭绕,他看不清他表情,只听见他声音绝望。下一刻钟,带着天腥味道突然腾起,那人猛地站起,双脚一踮,竟轻飘飘地往空中升去,与他一起飞升的,还有另外五个身影……
“咚!”
叶吟云的头磕到桌角,发出重重的声音。一个香炉被这撞击带倒在地,带着火的烟灰撒了一地,满是檀木香气。叶吟云撇嘴,发出可惜之声:“哎呀呀……”
这是长安城郊一处道观,距长安城不过一刻车程。但此时的长安城内,达官贵人们大多修有自家供神道观,平民百姓要么便在城中就地祈福,要么便往远的名山古刹而去。此观看似离都城很近,实则地位尴尬。平日里香火不旺,三清像前清清冷冷,几无贡物。
但每到初一十五施药之时,便是另一番景象,许多人前来,将道观围得严严实实。
说来也是可笑,无名观在山顶,山下有一处洼地。因了地势低和群山环绕的缘故,地气甚佳。即使在万物枯萎的冬日,洼中也有几丛绿竹,几棵翠树,偶尔还能看见玉蕊花开,余香淡淡。也不知从何时开始,长安城内传出话来,说此处是青春之山,无名观中道人日日收集春气,炼出丹药,若是用了,便可青春不老。于是每月施药之日,便有无数夫人娘子,戴着幕帘,扶着丫髻,千里迢迢地赶来,就为一枚“青春永驻之药”。
老观主在时,多次说过观中之药只是清热解毒、活血化瘀之物,但哪抵得过闺中一传十十传百的消息。女子仍旧是一个接一个地来。七年前新观主吟云子接任后,索性也不解释了。于是观中景象更是隆重,每到施药之日,香花云鬓,络绎不绝。日子久了,外间有眼红的,便给无名观起了个绰号,叫“红粉观”。话不中听,彼时观内有些道人不服气,吟云子只是笑劝道:“随他去吧。”
叶观主是个冲虚恬淡的人,惯于清修。每日除去庶务和炼药,就是在观中静坐。一坐,就是一日。他右足有伤,走起路来一瘸一拐,但若有人面叫他“跛子”,他也不生气,一笑而过。至于争名夺利之事,他也全然不放在心上,所得之钱财奇物,统统分给其他道人和小道童,自己捡剩下的用,从无怨言。
八年前一个夜晚,他跛着一脚,跋涉来到道观之中。守观之人正待盘问,老观主道袍未穿,匆忙赶出,一见面,便说此人颇有慧根,立刻收他为徒,令他在后山修行。又在次年,将观主之位让渡于他,显是对他重视非凡。
这反常之举,他人也猜不透其中曲折。有人说,此人也姓叶,说不定是开唐四代帝王见宠的道士、画像登上凌烟阁的叶法善叶真人之后。对这传言,老观主不置可否,叶吟云守口如瓶,于是变成了一桩悬案,至今无人知晓。
无名观也好,“红粉观”也罢。八年来,叶吟云带着几个道人和小道童,在长安之郊过着平静乃至有些枯燥的生活。今日也是如此。他并不知道,在不远处的长安,一场即将翻天覆地的变化,即将发生。
“不好啦!不好啦!”
一迭声的惨叫打破平静。
“观主!观主!府兵来了!”
叶吟云抬起头,只见观中的几个小道童,都跌跌撞撞地跑进来,都是一脸焦急。叶吟云尚不知事情严重,只是注视为首那个问道:“清风,今日是何日?”
“观主!”那名叫清风的小童喊道,“刚才有个府兵上门,说我们观施的都是假药,为祸四方,要以妖道之罪处置!后面还有他们一大队人马,正在上山!”
叶吟云似是还没反应过来:”今年是何年?”
“观主!”清风又急又恼,赌气道,“今日是元和十五,庚子之日。”
“哦……”
“也是我观大灾之日!”清风怒道,“观主!快想想办法!”
他话音未落,有什么东西“噌”地飞掠而过,扎在门上,也不知是弓箭还是弩箭。年纪小一些的道童被吓到,连连往后躲。清风也是一声惊呼,叶吟云赶紧伸手抚住他抖动的肩膀。
“师父……师父……”
“风儿。”叶吟云笑起来,“你有何办法?”
“我、我……这不是,才来找观主师父的吗?”
“你听我说。”叶吟云坐下,倒了杯清茶,“清风,你来观中六年,我们月月施药。可有一次,府兵前来,兴师问罪?”
“这……”清风道,“我们与他们一向井水不犯河水,从未有过。”
“那么如今,为何敢上门叫嚣?”叶吟云喝一口茶,“定是抓了实证。”
“实证?哪有实证?”清风大声道,“我们的药,都是按老观主留下的方子炼的。施药也施了十来年,怎会突然变成假药?”清风眨眼,”除非有人偷偷换了,要不绝无此事!”
“聪明。”叶吟云笑道,“药,定然已被调换。”
“啊?!”清风目瞪口呆,一时说不出话。
“既已被调换,我们口说无凭,脱不清干系。”
“那,那如何是好?”
“都已经明刀明枪上门了,躲是不行的。”叶吟云举起清茶,一饮而尽,”只有我去会上一会,才能解决这事儿了。你们快快退下,在观后躲好,直到明日再出观。”
“可是师父你……”
清风狐疑地说道。此时叶吟云站了起来,将一身青色道袍披于水田衣外。他不过三十出头,还是壮年年纪,但右腿的陈年旧伤令他行动不便,走起路来一拖一拖。
清风见了,不由得心惊。这幅模样,哪能和府兵相斗!
他不由得伸手,扯住叶吟云袖子:“师父使不得!”
“无妨。”叶吟云温和地摩挲他头顶,“修道之人,生死不在意,你以后亦要如此。”
他嘱咐几句,便自大堂门出,一步一步向外走去。
每踏出一步,他方才柔和冲淡的表情就减少一分,肃杀之气就多添一分。
“多年相安无事,今日却无端诬陷于我,此事蹊跷。”他眯起眼睛细想,心中突然一动,“莫非与昔年那人之死有关?这可难办。”
但转念一想,“那人”之死是元和七年之事,距今已有八年。加上东宫已定,该做的早就做了,不会在此时动手。但宫廷之事,总是十分难说……
思索间,他已走到道观门外。门外早已站了四十来个府兵,各个佩刀带剑,明晃晃的一片。府兵们齐刷刷地抬头看他,一时间神色复杂。
“水田衣与青道袍,这道士衣服,竟是上等布料!”
“衣上补丁缝得细密,不是观中那些小娃娃能做的,八成是乐坊娘子手笔!”
“道观虽破,这道士倒是富得流油哇!”
此番窃窃私语,都传入叶吟云耳中。那些府兵们心中激愤,竟率先喊出声来。
“无耻妖道!修行不成,还炼假药行骗百姓,今日我们,就为民除害!”
“这……”叶吟云神色一变,苦苦哀求,“此事有些误会,有些误会。大爷,还请大爷们高抬贵手,高抬贵手……”
府兵们一愣,没想到这道士那么顺从,看来也是软蛋一个。他们也乐得高兴,便收了刀剑,一哄上前,一左一右押着他,往山下走去。
他们沿曲折山道下山,不到片刻,就到了山洼之中,一处竹林之旁。此时虽是冬末,但山洼之中,翠竹仍绿。叶吟云仰头望着,突然笑道:”大爷且歇息一下……”
府兵一脸不快:”这才几步路?”
“我腿脚不便,不便。”叶吟云满脸赔笑,”且让我喘口气。”
“好,让你歇。”押着他的府兵之一狡黠一笑,”那我们也节省时间,搜身先吧!”
叶吟云知他们要搜刮自己财物,不由得微微皱眉。但眼下状况,只得任身边那些府兵脱了道袍,取了束发簪子,揣到自己怀里。站在后面的府兵觉察,当然不甘心,便也挤上前来,十分不雅地在他身上摸起来。
“这是什么?硬邦邦的。”一个府兵摸上他腰间。
“桃木剑一柄。”叶吟云淡淡道,“吃饭的家伙。”
“啧。”那府兵啐道,“不值什么钱,带回家给孩子玩吧……”
“不可。”叶吟云轻声道,“这是我吃饭的家伙。”
说时迟那时快,他清喝一声,把桃木剑从身边府兵手中抽出,再一转身,桃木剑便狠抽上那府兵的胖脸。剑虽无刃,竟在那府兵脸上留下一道血痕。其他府兵见状,赶紧冲上前援护。叶吟云也不在意,一把桃木剑行云流水地用着,若有人攻来,他便巧妙防守,三下两下将敌手击退。不一会儿,冲上前的府兵都被打退,只得围成一个圈子,谁也不敢上前。
叶吟云坐在圈子中央,只是冷笑:“还有哪位要来搜身?”
府兵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都噤声不敢上前。
叶吟云笑道:“还有谁?”
“你在此处献技,也不怕暴露了身份?”
远远地响起一个沉重的声音,那方才还气势汹汹的府兵们听了,统统放下武器,躬身抱拳下拜。叶吟云回过头,看见一人正缓步沿着台阶拾级而上。随着距离的接近,他冷笑的面容上渐渐带上了一丝温度。
“身份?如今我有何身份可言?”
他注视着走来的人,而那人也往他方向投来视线。片刻后,两人异口同声地说道。
“果然是你。”
山中云雾缭绕,那人沿着山路走上来。府兵一一拜倒,口中说着“长官”。那人比叶吟云稍年长些,身形也略高。一身府兵之衣,裹住他雄壮身躯。虽是府兵,但他与那些形容猥琐,灰头土脸的府兵不同,颇有威仪姿态。
有好立功的府兵早已快步向前,说:“长官小心,此人厉害的紧。”
“无妨。”长官笑道,“待我试试。”
他伸手向腰间,轻轻一弹,一道长剑脱鞘而出。长官动作未停,一抬手便向叶吟云刺去。叶吟云如方才拔剑格挡,但此人剑术显然与府兵不是一层,没过半柱香时间,叶吟云已后退了几步。又半刻钟,他已退下台阶,退入竹林之中。
“快追!莫让他跑了!”
府兵们见重回上风,都追随上前。那长官也是,一马当先,冲入竹林之中。众人眼看着叶吟云站在眼前,长官就要将他斩于剑下,突然之间——
“啊?”
只听长官惊喝一声,身体凭空飞了出去,飞出竹林,重重摔在地上。方才前往增援的府兵都是一愣,方才谁都看得真切,叶吟云只是站着,并未举剑,也未近长官之身。
他竟能将其击飞?
“道法!”不知谁先喊出来,”这位仙长有些道法!”
“妈呀!”前排的府兵鬼哭狼嚎,纷纷丢下武器,在竹林边拜倒,叩首连连。叶吟云瘸着腿,也不动,也不笑,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一切。远处,长官看到这一切,嘴角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容。他站起来,弹弹身上的灰,缓步走到叶吟云面前。
“可还要一试?”叶吟云倨傲问道。
“不敢,不敢。小人裴余,有眼不识泰山。”长官躬身下拜,“当真见识仙长道术,实在是大开眼界。看来仙长是得道之人,定然不会做些假药害人之事。”
“那便好。”叶吟云冷笑道,“你们找真凶去,莫再找我道观麻烦。”
“不可,不可。”裴余见他要走,一把上前扶住他,“仙长既有此法,何不助我们一臂之力,找到那假药真凶,既是为民除害,又是扬我道观仙威。”
叶吟云正要摇头,裴余却凑近他耳边,轻轻吐出一个字:“杜。”
简单一个字,叶吟云浑身一震。他转头看向裴余,一时间竟动弹不得。裴余抓住时间,牵他手臂恭敬道:“小人乘牛车一来,正好请仙长前去,到僻静处一叙。”
他盯着叶吟云,仍旧笑道:“我也好奉茶认错,仙长一定要给我面子!”
软硬兼施,还真像这人风格。叶吟云望着他那张假笑的脸,只得苦笑答应。两人便携了手,带着浩浩荡荡的一群府兵下山去。正如裴余所说,山下已经有牛车相候。只是,那牛车如同女子乘坐的一般,外间挂了厚厚帷幕,里面看不真切。
“恭请仙长。”
裴余请他上车,又放下幕帘。过了好一会,牛车才动起来,不缓不急。走了一小段路,裴余让那四十余个府兵先回驻地,自己又命牛车继续往前。安排好这一切,他才终于缩回牛车之中,注视叶吟云,突然笑道。
“好你个小云子,招数都用到我身上了。”
“不过区区两根竹子,我以为你躲得过。”
叶吟云撇嘴笑道,如同孩童一般。
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来,叶吟云方才那一招,看似诡异。实际不过是叶吟云借着竹林,偷偷压弯了旁边两根竹子。待到裴余上前,他便脱手。竹子顷刻弹开,借力击中裴余,让毫无防备的他飞身而出,在自己属下面前大大丢了面子。
“若不是我反应快,我可半年抬不起头。”裴余笑道,”好在你动作一向如此,又快又急,以至于无人看清,我才能撒个谎,说你有道法护身,把你骗走。”
叶吟云敏感觉察他的意图,顿时不语。
裴余似乎还未发现,仍旧兴高采烈比划道:”他……那人说过,我们几个人就属小云子脑子转得最快。如今看来,依然如此……”
“莫提了。”叶吟云冷冷打断,“莫提那人。”
府兵长官轻声应道:”唉?”
叶吟云望向他,昔年一起共事之时,裴余年纪稍长。如今时光流逝,当日的少年,竟已有了几丝华发。想到此处,不由得心中一动,轻声道:”都过去了。”
“没有。”裴余也冷起脸色,“没有过去。”
“裴余。”叶吟云话语渐冷,“不必再装,你既然用假药之事栽赃于我,定然是为逼我出山,再为人所用。”
“小云子聪明。”
“但你也知,我入道门便发过重誓,再不听人差遣。”他冷然道,”裴余,言尽于此,莫要撕破脸皮。我们旧日兄弟一场,不要落到如此难看。”
“并非差遣你,我乃是求助。”裴余正色道,”你要信我,假药之事,不过只是诱你出观而已,绝无他意。更何况,眼下情况危急,这事你一定要帮我。”
“你大可去找别人。”叶吟云不应,“韩兄,燕羽大哥,甚至……银刀,都比我合适。”
“不成。”裴余说道,“此事,非你莫属。”
“非我?”叶吟云一愣,又想到他刚才耳边话,“是她……秋妃?”
“正是。”
“莫要诳我!”叶吟云突然激愤,“她在掖庭,天听之深,你小小一个府兵统领,如何得知她的消息?多年来,我都……我都不敢……”
他自觉失言,赶紧停住话头。炼制假药已是罪状一桩,若再被抓住与今上妃子有旧,那可几颗脑袋都不够用。裴余本可以抓住他话柄,然而此时他也没有多说,只是沉思片刻。又过了许久,这才轻声说道。
“小云子,你忘记了吗?”
“什么?”
“那间宅子。”裴余轻声道,“那间旧宅,我能进去,你不能进去,永远不能。”
“……”叶吟云倒抽一口冷气,反问道,“芦花儿?”
“正是,芦花儿回来了。这是你们的信号——秋妃,有难。”
裴余抬起头,方才还一脸淡漠的叶吟云,此刻露出了焦急神情。几颗汗珠挂在他额上,似乎要就要滴落。注意到裴余目光,他慌张地喊起来:”带我去,快带我去那里。”
“你……”
“总有办法的。”叶吟云握紧拳头,“一定能进去。我一定要进去。”
清晨时分。
牛车紧赶慢赶,从远处青山之处到了一间破败旧屋之前。
此屋虽破,可外间有高高红墙。漆已剥落,数只燕子在下筑巢。自大门往内窥探,可以看见其中亭台楼阁,小桥纵横,但如今泉眼阻塞,水中残荷无人清理,歪七扭八倒在淤泥之中,无论菊花牡丹,都萎成一团,残雪落花,摇摇欲坠,宛若哀悼昔日华贵景象而落泪。
屋内则更是嘈杂,不知何处来的饥民浪汉霸占了旧日雕梁画柱的楼房,有人赌牌,有人睡觉,玩得狠了,抬起头,对着朱色的窗就是一口浓痰。唯一和昔日有些相似的,是门前有两个府兵,手执铁枪,身披铜甲,单看模样,都比一般府兵好上许多,远远望去竟如门神一般,威风凛凛。
牛车停在门前。裴余让那些舞刀弄枪的府兵撤了,只留下一老一小两个府兵驾车。眼见后面长官迟迟不下车,那年轻小府兵四下张望一番,疑道:“这是怎么回事?”
那老府兵揉着惺忪的睡眼:“什么怎么?”
“这里有侍卫,却不见他们盘查,站在这里到底有何用?”
老人顺着小府兵的眼光看去,只见那屋内之人进进出出,两个侍卫看也不看,仿若无物。但若说他们站着只是装饰,也不尽然。这两人背后红墙上贴了数张白纸,纸上有字有画,上面都盖着通红的印,显是官府公文。
“他们也是奉命行事吧。”
“但是……”
“长官之事,不要多问。”
老人也不知该如何答话,只能拍拍小府兵的头。就在这时他们背后的车厢走传出一声压低声音的闷响:“去通报吧。”
“好。”老府兵应道。然后他执起缰绳,让拉车之牛起蹄,缓慢走入其中。
那两个守卫起初只是看他们一眼,也不管不问。牛车又往前几步,待到那盖满帘幕的车厢经过之时,其中一人突然喝道:“停下!”
小府兵跳下车:“军爷可有事?”
“这车上坐着的是什么人?”
“我们亦是府兵,车上坐着的,是我们裴长官。”小府兵恭敬呈上名牒。
“另一位呢?”
小府兵的心砰砰跳起来,直觉告诉他,这话可不能随便答。迟疑片刻,他才回道:“还有……还有一位裴长官的客人。”
“客人?”守卫神色没有丝毫缓解,“什么客人?”
他在步步紧逼,小府兵的眼睛也在滴溜溜地四下张望。突然间,他看见了两个守卫身后贴着的纸,那是一张发黄的图画。图上是个年轻的男子,脸上有朱笔画了个大大的红叉。小府兵虽不识字,可他也知道,这是“禁止此人入内”的意思。
为什么偏偏此人不让进呢?他年轻的好奇心令他更加仔细地看了起来,那年轻男子的画像竟变得越来越眼熟。
“啊!”他惊呼一声。
这个人……不就是车上的那位吗?!
最新评论